第50章 余韵绵长(2)
“马儿牛儿整日劳作,田间地头战场运输全靠它们,怎么能拿他们试药?”令闻的回答完全出自本能,她向来乐得跟天地万物平等共处。山间的野花,小溪的鱼儿,奔跑的雄鸡,都是她的朋友,绝不能拿它们开玩笑。
“董——令——闻——”赵毋恤怒气蒸腾,眼睛瞪得铜铃般大。他一把拽住令闻的衣襟,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一心一意只想骂人解恨,如果可以,甚至都想动手打她了。
“我真的没别的意思。”令闻被用力往前拽,脚尖离地,重心不稳,为了保持平衡努力往后仰,呼吸急促,神情慌乱。
“那你什么意思?”赵毋恤松开手,两眼直勾勾的盯着令闻,给个机会看看她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
“神农尝百草,药效如何,只能亲自尝过才知。对人用药,既能观察病症,又能问清本人的身体反应情绪感受,一一记录在案,以备参考。”
“那你为何不自己试用?”
“小女子体弱,怎禁得住肚泻呕吐?”
“因为我壮如牛,所以是合适人选?”赵毋恤又恼了。不知怎么的,总觉得在令闻眼中,他就是人和牛的综合体,耐操皮实,是个理想的试药对象。
“也不尽然。”令闻就事论事,侃侃而谈。“本想让我弟弟试用,可是他天生脾虚胃寒,实在不敢下手。再者,初次用药,不知轻重,害怕下重了给留下什么后遗症。”
“那我呢?”赵毋恤的食指对准自己的心口。“别忘了,当时本宗主可是剑伤刚愈合。”
“伤筋动骨一百日,宗主已经过了这个期限。再说了,宗主素来注重养生,热衷强身健体,小小剑伤怎能奈何英明神武的宗主大人?”面对恶魔,打不过讲不赢,唯一能做的只剩谄媚巴结了。
“总算说了句人话。”赵毋恤听了颇受用,牙尖嘴利的兔子愿意服软还是可爱的。
“奴才用量很少,没过几日宗主便能饮食起居恢复如前便是明证。”
“照你的意思,本将军还得感谢你把我当作试药者了?”赵毋恤没好气道。真是夸不得,一句话她尾巴就翘上天了。
“绝无此意。”令闻立马否定,接着又道:“是奴才要多谢宗主以身试药,为奴才提供用药的样本参考。”
“你学这门手艺是准备悬壶济世治病救人?”
“宗主抬举奴才了。”令闻有些羞赧,轻声说道:“不过是想找出医治腹胀急痛恶疮痈疽的办法而已。”
“哦?为何对此疾感兴趣?”
“因为曾有一名爱听我说书的伯伯,因为身患此疾一病不起,很快便撒手而去。”说着,令闻的眼神黯淡,有丝悲伤滑过。“于是我想,若是我能找到办法祛除此病,不就能排解此类患者的痛苦?”
“看来你和那位伯伯感情很深。”赵毋恤没有忽略令闻一闪而逝的忧伤。
“那位伯伯知道我是女子,仍然鼓励我继续说书,他说我带给他许多快乐。而且——”说到这,令闻的声音哽咽了,“他的身世很可怜,父亲早逝,年少卖艺,好容易积攒些银子,又被人骗得精光。好容易振作起来,又逢母亲生病,欠下债务。四处卖命终于把债还清,母亲走了,他也离世了。”
“世道艰难,人各有命,唉”赵毋恤虽然没有经历过那位长辈遇到的事情,由于自小在低微阶层生活,他接触的杂役小厮人人都有艰涩崎岖的过往。幼年失怙、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卖身为奴、病痛缠身,似乎注定是他们人生剧本不可或缺的内容。
“所以啊,既然我衣食无忧,又有大把时间精力,刚巧又被我意外发现有这么一剂良药的存在,自然要将它的效用展示出来,否则珠玉蒙尘岂不可惜?”说到试药的成功,令闻颇为自豪。
“那你打算把药方卖给药铺还是怎么着?”
“不!”令闻摇摇头,“若是先给药铺,他们一定会封山限采,以此提高价钱,到最后,贫苦人家还是吃不起。我想好了,此药既可山上采摘,一定也可以试着种植。若是人人都能掌握这项技能,将来它的价格就不会高。即使有人制成药丸,普通人家也买得起。”
“那何时开始种植?”
“已经在种了。”令闻笑嘻嘻,神情得意。
“你身在赵府,整理书籍已经不胜负荷,何来空闲种植草药?”
“又不一定要出府才能种。”对比赵毋恤的焦躁急切,令闻慢条斯理不紧不慢。
“你是说——”赵毋恤瞪大双眼,难以置信,“你这丫头竟敢在府中”
“只是开辟了一小块闲置的土地,请楚叔叔帮忙叫小厮照看而已。”说完,令闻调皮的吐吐舌头。
“赵府的家宰都任由你支配了,真是胆大包天。”赵毋恤万万没想到,董令闻可以自作主张到这步田地,真是低估了她的顽皮能力。可是她的出发点不坏,而且也没有破坏什么,似乎借机惩罚她也不合适。赵毋恤只得轻轻一叹,调头走回几案。
“擅自作主之事,听凭宗主发落。”令闻自知有擅自作主之过,率先承认错误。
“种都种了,还能怎样?”赵毋恤撇嘴又摇头。“要不带我去瞧瞧,让你不惜祸害我的性命也要尝试的草药到底长什么模样?”反正已经发生了,只得认命,希望不是董令闻空口无凭的谎言。
“好嘞!”令闻眉头一松,心情雀跃起来。
天色已晚,只得叫来两位婢女一前一后提着灯笼为二人引路。令闻在前,毋恤在后。穿过几条长廊,经过池塘,几经曲折终于来到赵府的后园。
在赵毋恤的印象中,此地一直空着。父亲曾说要种点什么,后来因为忙着对外征战,再加上赵氏封邑有许多事情,根本无暇顾及,便一直闲置着。
烛光虽然昏暗,仍然可见密密麻麻的小苗铺得遍地都是。两人都伏低身体,把灯笼就着一照,只见鲜嫩的叶子跟随晚风轻轻摇摆,依然柔弱却挺直的茎,亭亭树立。长的快的已经有六片叶子,反应慢的两片子叶刚刚破土而出,顶部还残留着没有脱落的半片种子壳,沾着少许泥土。
“怎么样?长势喜人,相信过不久就会开出美丽的花朵。到时候,这里一定会成为赵府访客的必游之地。”说起这些植物,令闻变身花农,为一颗种子的萌芽欣喜骄傲。
毋恤不语,看着昏黄烛光下的小脸,怎么也气不起来了。令闻说得没错,反正此处也是闲着,经过她的一番“指挥调度”,可说是变废为宝,物尽其用。
“此事做得相当好,看在这个份上,你支配我管事的罪责就免了。”毋恤说完,慢慢起身,往更深处走去。
“哼小器鬼——”令闻跟在其后,拇指顶在太阳穴做个鬼脸。
“是不是想罪加一等?”学武之人听力过人,令闻以为是轻哼,其实一字一句早已入了毋恤的耳朵。
“本来也无罪何来加一等?”令闻吞吞吐吐,极尽狡辩之能。
“呆会把你爹召来,问问他,意图加害赵氏宗主该当何罪?若是他说无罪便是无罪,若是他说有罪——”
令闻一听,急忙拽住毋恤的衣角,恳求道:“别别别,千万别把我爹牵扯进来,否则,我有十条命都不够用啊。”
毋恤一回头,眼睛先是看向衣角,再看向令闻,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黑如深潭专注的看着他,像只迷惘的小鹿乞求猎人放过一命,无助又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