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变故
关州大捷之后,四殿下又停留了几日,待确认关州无碍,留了一队兵马离开。
得知四殿下要南行,沈清容干脆求了个人情,让他把黎子序和邹氏护送到南方去。黎子序当四殿下是救命恩人,抱着他的胳膊哭着不松手,末了黎云书实在无奈,才将人拽开。
黎云书和沈清容送四殿下离开。
四殿下临走前,忽然想起什么,“对了,这关州城中,可有一位叫廖诗诗的姑娘?”
黎云书和沈清容互看了一眼,点头,神色颇有些不自然。
他们已经很久没去看过廖诗诗了。
关州战乱时,未曾见她出过花音楼;她又是险些害过他们的人,保不准会做出什么,留有距离还是好的。
沈清容:“四兄问廖姑娘,是有什么事情吗?”
“也不是什么大事。”四殿下道,“我碰上了边防军的残部,他们之中,有个人托我把这个给廖姑娘。”他摸出一封带血的布帛,“沈将军出征北疆后,提拔了廖姑娘的兄长。她的兄长因此十分感激,主动去帮沈将军探查消息,不料被蛮子发现后杀了。”
“边防军中,有个负责情报的小伙子和廖习关系很好,也知道他有个妹妹。他怕廖姑娘会因此一蹶不振,就模仿廖习的字,隔三差五写信给她听闻那个小伙子,写着写着就对廖姑娘生了感情,还想着北疆平定后回关州看看她。”
“那他人呢?”
“死了。”四殿下道,“他们冲在最前面,本就是提着脑袋打仗。蛮人杀沈将军的时候,边防军中的人几乎没几个活下来的,我也是偶然间才知道有这回事。这信就帮忙转付给廖姑娘吧。”
信是用布帛写的,被血洇染了一大片,依稀能够辨出上面的字样。
上面记了诸多琐碎的事情,真如在同自己的妹妹聊家常那般。
末了话锋一转:“我今年过冬怕是穿不了棉衣了,你记得给自己多添些棉花。”
他写得温暖,落入二人眼中,却比北疆冬日的白毛风还要刺骨。
住在关州的人都知道,北疆的冬天很冷。不穿棉衣的话,根本熬不过去。
而这人的意思,无非是
他不会活过这个冬天了。
黎云书叹息着收起信,“给廖姑娘送去吧。”
廖诗诗在花音楼闭门谢客。
他们只能把事情告诉老鸨,再由老鸨转付给廖诗诗。
老鸨进去后,屋内一直保持诡异的寂静。二人在外面守着,等到老鸨面露歉意出来,“抱歉啊,诗诗她情绪一直不怎么好。她被打击得太大,都已经麻木了。”
谁知“麻木”二字刚刚落地,门内忽然爆发出嚎啕的哭喊。
如绝望的困兽一般,声嘶力竭的哭喊。
两人途径顾郎中医馆时,顾郎中正欣喜地打扫着院子。
去问缘由,听他擦着汗笑道:“这几日正巧放田假,子墨听闻关州平定了,正准备从清安回来看看,听说明日就到了。我收拾收拾,省得他又嫌弃关州灰尘多,不肯在这里呆着。”
顾郎中有个独子,叫顾子墨,与沈清容同岁,也是个秀才。
顾郎中一家,原本在更安全的清安城。十一年前清安招兵,顾郎中为了帮士兵们看病,毫不犹豫地报了名。
一来就是十一年。
这十一年中,他与家人聚少离多。医馆里事务繁忙,他抽不开身,只能等每年田假、援衣假或者过年的时候,让顾子墨从清安赶来聚一聚。
奈何顾子墨也是个专心学业的,起先几年还回来,自三年前中秀才之后,一心想着今年乡试中举,来的次数少得可怜。
在黎云书的记忆里,顾子墨此人爱干净得很,尤其嫌弃关州的风沙,出门都得用手绢捂住口鼻。这公子哥不知是不是读书读傻了,看谁都是一副“朽木不可雕”的神色,就差长吁短叹一句“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但他对真正有才学的人,还是敬重的。
当时顾子墨来关州,嫌弃医馆喧闹,托关系去书院里学习,恰好撞上黎云书。
他最初不知她是谁,只当她是个贫寒的寻常子弟,未曾说过一句话。后来顾子墨得知她便是关州那位女秀才,遂笑颜相对,见了她总要讨论上几句诗词。知晓今年她也参加乡试后,顾子墨还曾说若二人一同中举,定要去邺京好好聚一聚。
黎云书是个平淡的性子,不会与谁走得太近,也不会同谁离太远。顾子墨热情归热情,她却始终把守距离,带着几分疏离。故而她与顾子墨的关系,也仅仅算得上寻常友人而已。
听闻顾子墨要来,黎云书感受到了顾郎中的喜悦,也笑道:“子墨博学多识,今年乡试大概难不到他。刚好带他去庙中拜一拜,没准中了解元呢。”
沈清容也知道顾子墨。
并且明显感觉出,顾子墨似乎只当他是个纨绔,从来没正眼看过他。
于是他以牙还牙,只认为这家伙是个药罐子、小白脸和书呆子,也从来不正眼看他。
黎云书的话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听不惯她说顾子墨的好话,想来想去,只归结为一点: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种人身体弱成这样,怎么配考中解元呢?
何况乡试的话,是需要去省城的。大邺分作十三道,关州与清安城同属西北阳关道。虽说关州城池大、发展好,但毕竟是居于边塞,变数实在太大。一来二去,清安城最终成了阳关道的省城。
这么看来,黎云书和顾子墨是在一起考的呀!
倘或顾子墨中了解元,她岂不是就屈居在后面了?
他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离开医馆后,沈清容扯了下黎云书,“我想去庙里看看。”
黎云书疑惑看他,“你信佛?”
“不信。”沈清容坦然,“但你信佛,佛祖会帮你。你快去庙里面拜一拜,祈祷你考中解元!”
她琢磨清楚沈清容为什么这么做,笑了下,“何必争这些?他若考中解元,是他自己的本事。”
“不行!”沈清容固执道,“他没有你厉害,也没有你人好。解元是他的话,我不会服气的!”
你服不服气又有什么用
黎云书着实无奈,“行吧。等过几日我有时间了,再去庙里,如何?”
沈清容这才满意点头。
当夜,顾郎中收到消息,说城外有伤患难以动作,急需处理。
他将医馆托付给弟子,匆忙收拾了药草,跟着那人出城去。
那人穿着卫兵装束,说话都是关州本地口音,一时还真没让人看出不对。
得知缘由后,卫兵放了行。
顾郎中跟在那人后面,发现路越走越偏,忍不住问:“伤患人在哪里?”
卫兵意味不明的笑了下。
而后他脖颈一重,眼前黑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是在一间不知何处的茅草屋中。
他被人捆住双手,遮上双眼,听得人问:“给你个机会,赤目鸩毒到底是怎么压制住的?”
脖颈传来锐利的冰冷。顾郎中知道是他们用刀抵在自己脖子上,瑟瑟发抖,“是是我发现的古方”
刺痛从身上传来,那声音中透着危险,不紧不慢地继续:“再给你一次机会。”
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前滑落。顾郎中因极度恐惧打着颤,正打算闭眼装死,脖前的刀刃又紧了几分,“我倒数三个数,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三——”
黑暗将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放得极大,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也能听见屋外的风声。
他知道城中之人必然没有察觉,也知道面前这家伙不会手软。
如实交代,是他唯一保命的方法。
“二——”
顾郎中颤抖着,开始犹豫。
他不是圣人。
他只是个寻常百姓,会贪生,会怕死。他还有很多自己留恋的事情,还殷殷期盼着自己久别多年的儿子回来。
他不想就这么死在这个地方。
“一——”
“我说!”
顾郎中喘着气,“我、我都说出来。”
“那赤目鸩毒唯有皇脉之血能够压制住,我能够做这些,是因为有人将皇族之血提供了出来”
“供血者,是何人?”
寒刃步步逼近,“你该不会告诉我,是那远在天边的四皇子吧?”
顾郎中咬住下唇。
看来这人已经知道,所谓四殿下救了黎云书的阿娘,只是个谎言。
他不知这人是谁,亦不知他问这些要做什么,颤声道:“如果我说出实情,你们会怎么做?”
“怎么做吗?”那人笑了声,“大邺皇子,怎可流落在外,当然是迎他回邺京过好日子了。”
“只是需要麻烦你,为五殿下做个证罢了。”
迎他回邺京。
若真有好日子过,为什么沈老爷千辛万苦把沈清容藏在关州,不让他去邺京?
若真有好日子过,为什么圣上当年严查五殿下下落,声势之大,像是要把这个孩子逼死?
“你说——”那人拖长声音,“是沈少爷吗?”
顾郎中哆嗦了一下。
他明白了。
他们是在怀疑沈清容,想要害死他,却没有证据。
但赤目鸩是个极好的证明。他是经手之人,只要他愿意当证人、承认沈清容是皇子,他们立刻会对沈家下手,斩草除根。
一旦他承认了,短时间内,他们没有杀他的理由。
唯独会把沈清容的命交代出去。
“如何?”那人凉凉地问他,“你说是不说?”
顾郎中深吸着气。
若他真的供出来,这些人如今会留他,日后还会留他吗?
招供是什么后果,他自然清楚。偏偏沈清容当真是那五殿下,偏偏他们都不想看着沈家没落,看着沈清容白白送死。
又偏偏他们见过先帝时海晏河清的气象,见过那个近乎空前绝后的盛世。
彼时燕阳还在,北疆三城气象万千,连大邺与蛮人都能和睦相处。街上商贩热闹非凡,西域的香料胡椒数不胜数,少年与姑娘们抛开了诸多束缚,能在炽热的阳光下,倾诉着最坦率的心意。
眨眼间先帝身死,待到鸿熹一朝,却真真切切是退到了五十年前。
鸿熹帝固守法制,将先帝所有创举毁于一旦。渐渐的燕阳城灭,北疆再难复当年恢弘。他们不敢妄议朝纲,私下却总要叹一声:“如果先帝的孩子还活着”
而今他真的还活着。
他下令死守关州时,他为护大家执意出战时,得知真相的顾郎中,终于在沈清容身上看见些先帝的影子。
真的要告诉这人真相吗?
顾郎中沉吟许久,缓道:“我说。”
“这血,是五殿下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