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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强弩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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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饭后她领着黎子序去医馆时,顾郎中已经将邹氏从生死线上拉了回来。

    沈清容恰在医馆中换药。他见黎子序一直低着头,问黎云书:“还没想通?”

    黎云书点头,“由他想一想吧。”

    顾郎中处理完伤患后,来告诉黎云书邹氏之事。

    这毒实在太难对付,隔一月便要滴一滴血入邹氏体内。黎云书听了,又觉出难,“四殿下帮我们一次忙上好,次次都找他,会不会太麻烦人家了?”

    顾郎中下意识看了沈清容一眼,看沈清容笑中带着警告,他一哆嗦,干笑两声:“黎姑娘,有多余的血样被我处理后储存起来,应该能支撑很长时日。”

    “这四殿下,当真是个好人。”

    黎云书由衷地感激着,“既惦念着关州安危,又在乎寻常百姓生死,可谓是真真正正的以民为本了。朝中但凡多几位四殿下这等人,也不至于成今日这般模样。”

    顾郎中尴尬一笑,看着沈清容。

    沈清容深以为然地点头。他自觉把自己代入成四殿下,领了黎云书这番夸赞后,继续美言道:“多亏了这种人,百姓们才有希望。”停了片刻后,他还是叹出了自己的想法,“这么厉害的人,若是不用被背书和科举折磨,那该多好。”

    顾郎中:“……”

    黎云书:“……”

    顾郎中自然知道沈清容是在说自己,勉强笑了笑,黎云书大为无奈,“若是皇子,自幼便由宫中的先生教诗书礼仪了,不见得比科举轻松。”

    “也是。”沈清容深以为然,“这么说,幸好我没长在宫里。”

    黎云书不知道他的身份,自然没听出沈清容的深意。她不怎么喜欢贬损人,由他自己说去。

    沈清容从小厮入手,几乎除干净了姜鸿轩在关州的所有眼线。

    唯独等在城外的车夫听了消息,逃了回去。

    姜鸿轩终于按捺不住了。

    他料定是黎云书反了水,却不曾想沈清容竟真的对自己的人下狠手。

    便问:“刘将军到哪儿了?”

    刘将军本名刘承威,是主和派中最重要的一员大将。

    属下答:“不出意外,五日内当抵关州。”

    五日,够了。

    姜鸿轩抛给属下一封信,“这是暗线传回的行军线路。既然沈清容这么不识好歹,你们寻些人将信给蛮子送去,再嫁祸到沈家头上,动作机灵点。”

    “正巧蛮子从北疆赶来,超不过五日。”他冷笑,“我非要让关州人明白,到底是谁在护着他们。”

    次日是关州庙会的日子。

    黎云书家里信佛,巡完城后,她便代替邹氏去庙中转了转。

    虽已戒严,庙中人却丝毫不见少。香炉里燃着香,白烟升腾,若云似雾,模糊了香客们的轮廓。

    大堂之中,僧人们正在诵念经书。

    他们从早上诵念到晚上,不停歇不休止。黎云书来晚了,自觉安静地站在最后,闭眼合十,任由木鱼声在耳畔回响。

    碰上战争或是天灾时,僧人常常会集体诵念经书,一念就是一整日。

    黎云书早日听邹氏说过,天灾人祸导致生灵涂炭,更导致许多人无法转世,化作厉鬼。

    僧人此举,乃是为他们超度,希望他们即便无人供奉,来世也不会受苦。

    黎云书安静地站着。

    闻着四下香火气,她无端走了神。

    她本是不怎么在意神佛的。

    直到三年前错过科考。那时她还小,以为自己前路渺茫,哭了整整一晚都没缓过神来。

    极度郁闷之下,她一人来了庙中。

    她在蒲团上跪了很久,跪到腿都快麻了。起身时,身旁的僧人问她:“施主往日来庙中时,都不似今日这般,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小云书听见这句话,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

    她告诉了僧人,委屈哭诉道:“大家都说菩萨会保佑别人,为什么我每年都在许愿自己能科考中举,菩萨偏偏不保佑我?”

    这问题问得莽撞而懵懂,僧人浅浅一笑,给她留了一句话:

    “这些都是因为,你命中注定要遇到比科考更重要的人。”

    她注定会遇到比科考更重要的人。

    如今看来,若无当年的失意,兴许她与沈清容便不会有这么多交集。他的话,倒也算灵验。

    黎云书拜完佛祖后,听闻了最新的战况。

    边境对峙局面日益严峻。战线缩紧,关州应付得也越来越吃力。

    因前线逼近,战报传得越来越迅疾,往往一日便能送达关州,一送来就被沈清容和太守抓着分析,直到通宵。

    有四殿下的援军在,关州城总算是解了燃眉之急。黎云书依然推行着“人人皆兵”的策略,关州后备渐渐充足,由着先前一战,人们也看见了希望。

    不再一味怀疑沈清容,亦不再一味怀疑自己,而是竭尽所能,为关州贡献最后一点力。

    这也是黎云书最欣慰的事情。

    唯一的担心是,黎子序越来越沉闷了。

    他的话少了很多,每日除了去医馆照顾邹氏,就是坐在院子里发呆。不过黎云书忙着城防,看他没有轻生的意思,也来不及管他。

    这天下午,最新的战报传来了。

    黎云书起先没觉出不同,直到她听见门外混乱的脚步声。

    她敏锐察觉这步音不对,推开门,惊觉骚乱的不是百姓,竟是红衣银甲的众兵士。

    路上嚎哭声不断,依稀能辨出他们哭喊着的那三个字:沈将军。

    沈将军?

    沈将军怎么了?

    关州城如今防备渐渐增强,他们心态早被锻炼得沉稳许多。能让他们这么慌乱的,莫非沈将军他

    黎云书立马觉出不妙,亦朝太守府狂奔而去。

    太守府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最前面的是关州众兵士,而闻讯赶来的百姓,甚至比兵士还要多。

    他们中不少人噙着泪,高声朝太守府喊着:

    “这不可能!”

    “战报是假的!一定是假的!”

    “关外怎么可能没守住?这指不定是蛮人的阴谋,是来乱民心的!”

    黎云书踮着脚,也只能看到层层叠叠的人头。试图往前挤,也是无济于事。

    一众的卫兵中,她没看见沈清容。

    她不知道他的情况,也不知道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须臾之后,她见一个卫兵从太守府中匆匆跑出,对着最前面的人说了些什么,那群卫兵呼啦啦跪在地上。

    百姓们亦随他们跪倒在地。黎云书不知发生了什么,心急得快跳出嗓子眼。嘈杂声中,她还是听见了最不愿听见的话——

    “沈将军没了——沈将军没了!”

    不知是谁说的这句话,人群默了一瞬后,忽然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哭号——

    “沈将军没了!关外失守了!”

    “沈将军呜呜呜,沈将军”

    “假的这是假的对不对?”

    哭声撼天。

    所有人都跪倒在地,如失去了至亲一般。巨大的悲哀席卷了每一个人,几乎容不得任何一个人不落泪。

    黎云书的心随着他们的哭嚎阵阵发颤,但她还难得保持理智,于匍匐的人群之中艰难站起。

    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

    若蛮人乘胜追击,可就糟了。

    她挣扎着向前走,没走几步,腿就被一个妇人紧紧抱住。

    那妇人哭得忘我,大概是没了力气,干脆将她的腿当成了柱子。黎云书挣脱不得,只得弯下身去,尝试着让她清醒些,“大娘”

    妇人被她碰得顿了半晌,睁眼瞧见黎云书的面容后,她竟爆发出比原先更猛烈的哭声,一把将黎云书抓进怀里。

    “我可怜的儿啊——”

    妇人似把黎云书当成了唯一的稻草,揽得她呼吸都有些困难。黎云书不好将人推开,只听妇人嚎啕着继续:

    “我儿子在那七千人里面他在那七千人里面!”

    “我缝的棉衣他还没带走,三年了,那是我给他缝的第一件新棉衣他来不及穿了,来不及穿了”

    “我要出城,他们拦着。我说外面再怎么难,我也要见到我儿子一面他们说找不见人,七千个人,根本找不到他”

    “你们都还活着,我儿子在哪里啊!”

    黎云书起先还抚着她后背安慰她,听她提及先前阵亡的七千人,心还是软了下来。

    “伯母,”她声音已近哽咽,“您振作些,节哀。”

    她强行摒除由邹氏牵扯出的诸多情绪,安慰着:“关州会守住的,您儿子的仇一定回报关州会守住的”

    关州会守住的。

    一片压倒性的哭喊声中,这句话显得摇摇欲坠,又微不足道。

    众人直到夜深才散去。

    黎云书的衣襟已湿透。被那妇人抱着哭了太久,终归不由自主地流下泪,眼睛也肿了。

    她这才想起一直没见到沈清容,强忍着酸痛站起身。

    百姓们互相扶持着,几乎都散了。

    而这时,沈清容才从太守府中走出。

    他遥遥见着黎云书,似是一愣,快步行至她面前。

    黎云书亦朝他行去。四目相对片刻后,二人异口同声:“你没事儿吧?”

    说完后皆作一愣。黎云书匆忙擦着脸上泪痕,听他轻道:“早些去休息。”

    他语气平静得很,仿似什么都没有发生。黎云书手一顿,“你没事儿吧?”

    “我能有什么事?”

    沈清容替她理好衣衫,嘱咐卫兵送她回去,“时候不早了,我还要同太守商议后续事宜,抱歉不能亲自送你了。”

    黎云书愣了片刻,叫住准备转身的他,“沈清容。”

    沈清容停下来,语气如常般调侃着:“怎么,难道你怕黑,非要我送不成?”

    他的声音已有些粗哑,隐隐还带着鼻音,显然是在他们都不知情的时候,偷偷伤心过。

    一片暗夜之中,她头一次觉得,沈清容的背影有几分仓皇。

    他本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惯常用最放浪不羁的模样粉饰自己,太平盛世时,安然做个平凡无奇的混混,大厦将倾时,又无端有了无尽的责任和能力,出面做那力挽狂澜之人。

    不会把消极情绪传递给大家,即便再难过,也装作无所谓的模样。

    可他明显在忍。

    熟悉他的人能明白,他对于情义看重到什么地步。

    当年程家欺负她,他可以直接送程家上西天;误以为扶松被杀的时候,他就差去找姜鸿轩决一死战。

    何况如今战死的,是他的父亲。

    黎云书的话在舌尖转了许久,被她咽了回去。

    说再多也没有用。

    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横下心扯过他,踮脚抱住。

    沈清容懵了。

    呼吸中依稀能嗅到她身上的墨香,与若有似无的书卷气。这香气如雨后竹林那般,淡雅清透,如她本人一般,沾染了清风的气息。

    他生平第一次被小姑娘抱,不知如何是好,手足无措地抚住她的肩背和绸缎般的长发。

    她怀中滚烫,人似冬日里烤手的火炉,温暖,却并不灼人。

    当年在城外抱她也是一时情急,如今才忽然觉出几分异样情绪。

    尤其是心跳得极快,周遭又静寂,满耳都是自己的心跳声,他甚至怀疑黎云书都能听见。

    黎云书许是脸皮薄,仅轻轻一抱,撤步便要离开。

    沈清容察觉到那抹温度失去,不知哪里抽了筋,居然逼近一步,将她再次紧揽入怀中。

    她真的好软

    又软又暖。就如他幼时养过的猫儿一般。

    那猫是他在街头无意救下的。大抵是流浪惯了的缘故,它总想去外面闯荡。沈清容虽喜欢,也不愿囚着它,找个机会放跑了。

    它临走时回了三次头,竟是难得的有些眷恋。沈清容怕它因自己留下,遂转过身佯装离开。再回头时,猫已经不见了。

    时至今日,他忽然有些怕。

    怕有朝一日,黎云书也会走。

    ——她本就该走的。“她是天上明月,不该沉没于人间”,这话他曾亲口说过,还说得那般洒脱、那般认真。

    到头来还是怕了。

    他也不知自己在怕什么,亦不知何时对黎云书产生了这么深的依恋。

    可他就是喜欢她耐着性子教自己的感觉,就是喜欢她的清正与傲气,就是想帮她扫开所有障碍,看她在众人面前闪闪发光。

    兴许在黎云书眼中,他和其他教过的弟子没有什么不同。她会耐心地给每个人答疑解惑,给他们鼓励支持。但对于沈清容而言,对于这个从小到大听惯了冷嘲热讽的少爷而言,她是第一,也是唯一。

    沈清容闭上眼,将头埋进她肩窝之中,深深吸了口气,“云书。”

    黎云书起先是想安慰他,忽然被他反客为主,莫名有些慌乱。

    当下沈清容正伤心着,她也不好撵开他,任由他抱着,低低应了一声。

    他一点一点地梳理着她的头发,动作极轻。黎云书不敢动,听他压抑情绪,叹了一声,“你以后不管做了多大的官,别忘记我好吗?哪怕就记得一个‘沈’字也行。”

    黎云书一愣,“怎么会。日后若我真去邺京的话,会经常给你写信的。”

    沈清容苦笑了一下。

    若他真能收到这些信就好了。

    他没告诉黎云书,他与太守众人,都谈论了什么。

    北疆失守,关州八成会背水一战,他们身为关州的兵卫,注定要以死捍卫平民百姓周全。而他,作为沈将军名义上的儿子,更是只能进不能退。

    战乱一起,他是最可能身先士卒的那位。

    他会向无数人一样,带着亲朋的希冀死在战场上,化为北疆最不值得一提的黄土。即便他曾经恣意过、潇洒过、被大家交口谈论过,也逃不过被遗忘的命运。

    因这北疆上的每一寸,不是沙,而是一代又一代寻常百姓的枯骨,一个又一个永远不会被记起的人。

    所以他希望黎云书记住,在她年少的时候,曾有一个众人曾经瞧不起的纨绔子挺身而出,守下这一方城池。他要用实际行动向她证明,世间不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还有无数愿为百姓赴汤蹈火的人。

    所以他即便到最后,也不想告诉黎云书他就说五殿下的真相。

    至少如此,她心中的白月光,还是个会在危难之时从天而降的英雄,还是个值得她去追寻的人。

    万般思绪堵在沈清容喉咙中,说不出口。

    他觉得自己贪心了,苦笑着松开手,“让你受惊了。”

    黎云书摇摇头,犹豫着低下声:“你若是难受再多倾诉一下也无妨。”

    沈清容没想到她这么坦诚,不禁失笑。

    “我就不对着你鬼哭狼嚎了。”他调侃道,“不然,某人又要说我不守礼制,让我回去抄经书了。”

    次日一早,满城的百姓皆着素白。城内纸钱纷飞,好似冬日里的漫天乱雪。

    天上浓云惨淡,地上万民愁怨。

    蛮人的小部队已经抵达关州城边,时不时就冒个头来试探。太守嘱咐人出城迎击,他们却和鬼影一样迅捷。起先根本打不到人,到最后,连出城的人都覆没了。

    一败再败。

    四殿下的军队在半路突遇流民,一时半会根本赶不过来。

    周围城池自顾不暇,压根没空理会关州。

    关州如今兵力不过一万,蛮人骑兵带着三万人前来,势力本就不及。

    又赶上关州连连战败,沈将军身死,城中百姓愈挫愈丧。

    黎云书利用当年在书院说教的功夫,满城去安抚民心,也不过按下葫芦浮起瓢,白白惹得口干舌燥。

    太守、县令与众人商议着对策,言谈之中已有倦意。

    他们见关州城防、粮草尚且充备,又见四殿下虽被牵制,却也算不上太远,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固守待援。

    这是黎云书与众人多日来修补城防、囤积粮草留下来的优势。有这优势傍身,总还有些底气。

    次日,姜鸿轩得知情况后,打听了蛮人与刘将军的脚程。

    确保刘将军能在蛮人攻破关州前赶到,他对下人道:“他们既仗着粮草众多不肯迎战,你们便使些法子,逼他们出击。料想沈清容也只是个废物,不会带兵,借蛮人的刀杀了他,也比我们自己动手方便。等关州人埋怨沈家、惶惶不安到极点时,再让刘将军出面,收获想必更大。”

    于是当天,关州粮仓意外失火。

    大火卷走了三分之二的口粮,原本绰绰有余的计策被迫改动,县令下令严查此事,太守气得想去撞墙。

    关州,已是强弩之末。

    当天商议对策时,众人围绕着究竟是打还是守争论了起来。

    援军不知何日抵达,粮草被人烧去大半,守怕是守不住。

    可蛮人气势汹汹,关州精疲力竭,人数本就居于弱势,打也不一定能打过。

    知道消息的关州城民蜂拥去庙中祭拜,太守频频长叹。瞧着他悲痛欲绝的神色,就差说一句“天要亡我关州”了。

    一片沉寂之中,不知是谁弱弱开口:“要不我们撤吧?”

    他这句话一落地,立马激起众人反对:“弃城而逃可是死罪,你活腻了吗?”

    “可是事已至此,还能有什么办法呢?”那人争辩着,“留在关州,也是白白等死,还不如为大邺保存战力,让百姓免于受苦。”

    双方激烈地交争了许久,最后也没人再去辩驳他。

    谁都想走。

    谁都不愿白白送死。

    却在这时,空中白光一现,方才提议撤离的人一声惨叫,衣袖被人斩断,胳膊上现出一条血痕。

    “撤离?”沈清容将这两个字玩味了一番,冷笑,“贪生怕死的人,也配说是为了大邺好?”

    “今日谁再敢说一句弃城,莫怪我刀下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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