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选择
只有等死的份儿了。
她听着这句话,像是被山压住了双肩,砸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狱之中。
万般情绪如潮水般席卷而来,逼得她眼前一阵阵发昏。
她向后踉跄一步,扶住自己的前额,呼吸声入耳可闻。
那些震惊与崩溃的思绪如沼泽般,将她越拽越深。黎云书拼命从中挣脱,思索着郎中的话。
此毒三日内必定发作。
但还有人活到过三年。
既然如此,岂不是
她猛地抬眼,“顾郎中,阿娘身上的毒是不是尚未发作?”
得了他承认后,她着急着又道:“那是不是,还有压制毒性的法子?”
顾郎中陷入沉默。
“压制此毒”他犹豫着,“法子确实有,但依着目前的情况看,是绝对不可能了。”
在黎云书的一再请求之下,顾郎中将毒物的来龙去脉讲述了一遍。
原来此毒名为赤目鸩。说是毒,倒更像是一种巫蛊之术。
赤目鸩于寻常人而言,毒性极强,但并非完全无法克制。百年前曾有不怀好意之人谋害皇亲国戚,于百花宴上布下赤目鸩。当时被牵连着无数,而所有人之中,唯独皇家血脉之人都躲过了此劫。姜家后人,也成了唯一能解开此毒之人。
到底姜家为何会避过此事,百姓众说纷纭。有人言是上天庇佑皇室,又有人说姜家先祖上可追溯至阿那诺族,能躲开此毒也是意料之中。
阿那诺族,是一个极为古老的部族,曾以观天命、渡恶魂为生。延续到如今,也只剩了姜家一脉后人。
传闻阿那诺人血脉可解百毒。虽然“阿那诺”这三个字放眼当下,已经逐渐演化成了一个类似于“盘古”的符号,血脉也大不如从前纯正,可这说法还是流传了下来。
而且有传闻也说过
那位活到了三年的人,正是当时无意遭殃的太子妃。
三年后宫中政变,太子被杀,她方才随着太子一命呜呼。
但这三年中太子用什么来吊住她的性命,就很值得揣摩了。
黎云书听完顾郎中的叙述,方才被雨淋的寒冷侵袭而来,从头到尾凉了个透。
按顾郎中的说法,只有当今圣上与诸皇子能解此毒。
她除了那个一度想杀她的二皇子,压根不认识其他人。
便是与沈家有联系的四皇子,如今也远在天边,三日之内,并不一定能赶来。
“我明白了。”
她调息了许久,才让自己的气顺了些,“阿娘现在醒了吗?”
“中了赤目鸩毒之人,会一直陷于沉睡,除非毒解,不会苏醒。”
除非毒解。
黎云书闭眼,努力让自己平静。
这毒实在太过稀奇。
能够接触到它的,怕只有皇子皇孙。
能用这毒来害阿娘的她唯一想到的人,只有二皇子,姜鸿轩。
若要解毒,她能接触到的皇子,偏偏只有姜鸿轩一个。
——难道,要让她去求姜鸿轩?
黎云书攥紧了拳。
初时姜鸿轩便说,要拿阿娘和子序开刀,他果然做了。
他用毒谋害阿娘,用毒逼疯子序,却没用寻常的□□、鹤顶红,反而留了个解毒的机会给她这不是摆明了在拿她的亲人做筹码,让她投奔他吗?
“我知道了。”
她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眼中恢复清明,“我有解决的法子了。”
从医馆离开后,黎云书回到家中,在桌上发现一张羽箭钉住的字条。
她并不意外,展开字条,只见一句“辰时,茶楼原处相见。”
这几个时辰,黎云书坐立难安。
她勉强撑着风度,赶到茶楼,没见到姜鸿轩,只见到一个小厮。
小厮开门见山,“黎姑娘可有想法了?”
黎云书看着他,压下眼中的凛冽,“姜鸿轩想让我干什么?”
“殿下此举,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小厮为黎云书斟好茶,示意她在对面坐下,“黎姑娘,殿下不愿杀你,是看出你是个有用之才,想归为己用。”
“少说废话。”她语气冰冷至极,“你直接说,我怎样才能救我娘?”
“黎姑娘对殿下抱有很大成见啊。”小厮叹气,“不若先听我讲一讲殿下的想法,再来决定后面之事?”
黎云书向后靠在椅背上,静静看他。
这一动作便是默许他讲了。小厮于是道:“黎姑娘也知,朝中两派林立。如今的诸多局势,都是因两派纷争产生。北疆危急,倘或两派继续争斗下去,只会让情形更加不利。”
“在争斗之中,主和派占了上风。殿下出于天下人安危考虑,只能尽力压制主战派,而主战派的主力便是沈家。”言及此处,小厮的脸上浮现起忧愁,“朝中两派的分立,亦让圣上摇摆不定,殿下为了千秋大业考虑,才前来压制沈家。”
“不说其他的,沈家与北蛮对峙之时,大邺本有和平化解的余地。若非主战派一意催动,哪会有当今局面?”他压低声,“黎姑娘,关州七千人,可都白白牺牲了。”
黎云书看着他,神色变也未变。
似是在思索,又似是在想其他的事情。半晌,她问:“沈家若没了,关州谁来守?”
“二殿下的军队已经在路上了。”
在路上。
她听了这三个字,心底一阵冷嘲。
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能把自私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口口声声为了百姓,北疆动乱时,他们可曾出过一兵一卒?燕阳城陷时,这群所谓的“伟人”,又做了什么?
他们顶着“以和为贵”的名头,亲手把燕阳送了出去,把燕阳数千人性命送了出去!
若非大邺一直畏缩不前,若非每次蛮人来袭,他们都只有防御的份儿,蛮人敢来吗?敢轻而易举在北疆开动战端吗?!
她在心里早将姜鸿轩骂得狗血喷头,表面不动声色,“所以二殿下目前,是想拿沈家开刀?他打算怎么做?”
“姑娘若非真心归顺二殿下,这些计策,无可奉告。”
小厮并不给她抓把柄的机会,笑道:“黎姑娘,现在最要紧的,是你阿娘的性命,不是吗?”
黎云书见他笑中带着威胁,沉着脸不置一词。
阿娘的命在姜鸿轩手里。
沈家的命在她手里。
关州数千人的性命,在沈家手里。
黎云书心里明白。
沈家退居朝堂多时,是真真正正看着北疆撑不住了,才挺身而出。姜鸿轩这番话说得好听,其实就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想要铲除威胁罢了。
关键在于她,是想救阿娘,还是救沈家。
“黎姑娘还在忧心什么?”
小厮不紧不慢地继续,“铲除沈家后,殿下的人会及时接替,关州百姓的安危并不会受到影响。”
“你可是殿下迄今以来第一个以恩科许诺的人。日后入朝为官,家人都会得到殿下庇护,你想做任何事情,也有殿下帮衬。要知道,这年头没有权力,纵然你有改变天下的念头,也只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可是这些,殿下都会赐予你。”
“你可以去帮天下数千万人,而不仅仅是关州数千人,你可以用更多的时间去做自己更该做的事情——黎姑娘,何乐而不为呢?”
姜鸿轩不愧是个会玩把戏的人,这几句话说得黎云书心里松动了些许,有一瞬犹豫。
她不在乎名利,可她在乎她的家人,也在乎天下百姓。
她想让阿娘和弟弟好过,也想让更多的女子像她一样站起来,不必再做家庭的附庸;想让大家都安宁幸福地活着,不必再经受战乱与痛苦,亦不必经受国破家亡的悲剧。
他说得不错。
要做到这些,何其困难。她必须在朝中位居高位,必须强大到能够应付一切阻碍的地步,才有可能为这个国家带来些微改变。
而姜鸿轩已经帮她把路铺好了。
跟着他,能救下阿娘,能荣华富贵,亦能实现她的抱负。
她不必这么苦、这么累地忧愁科举,不必步步维艰地维持生计,也不必与姜鸿轩针锋相对,为自己未来的道路增加一个敌人。
怎么算都是划算。
唯一的条件,是她会彻底毁了沈家,甚至会要了沈清容的命。
“你让我想想。”
她将茶水饮尽,定定地看着杯中茶叶浮沉。
小厮还在旁边煽风点火——
“至于沈家,只是朝堂争斗的牺牲品罢了。即便今日没有沈家,日后照样会有刘家、李家站出来守住大邺。与万民相比,与千秋万代相比,沈家何其渺小,何必为之不舍?”
“便是沈家帮过你无数次,救命之恩与为国奉献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你该思考的当是天下大我,而非个人小我,不是吗?”
等茶水彻底凉下来后,她缓缓开口:“我明白了。二殿下需要我做什么?”
小厮轻轻一笑,将一个纸包推到她面前。
“你夜里将沈少爷引来茶楼,把这个悄悄下给他。”他道,“若是有变故,会有其他人帮你。做完这些后,你往东城门走,以巡查的名义出城。二殿下的车马,就在不远处等你。”
“等关州妥当之后,二殿下会亲自带你去邺京,为你提请恩科,帮你成为朝堂上第一个女官。”
“黎姑娘,机不可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