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风仙村纪事（三）
几人离开后，原本喧嚣的田间战场顿时陷入沉寂。
眼见几人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棠离这才吃力地从浑浊的稻田中走出，踉跄地来到水沟边。
找到一个伸手可以够到的清水区域，摘了几片稍宽的杂草叶子，一点点地擦拭着身上的泥污。
“离娃儿！”村长的声音从路边传来。
棠离抬起头，就看见杵着拐杖的老人正在冲他招手。
棠离快速擦了擦有些湿润的眼睛，这才看清了那个人的样子。
他努力平复自己的语气，嘟喃着喊道：
“村长爷爷……”
“来！来！”
村长爷爷拄着拐，冲着棠离招了两下手，示意他过来。
棠离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又被欺负了？”
虽是询问，可看这一身脏的不成样子，铁定是被欺负了。
棠离低垂着眼眸，手却还在抠着衣角上的污渍。
村长望着眼前的小娃娃，到底是说不出什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摘下肩头挂着的汗巾递给棠离。
“去搞点水擦擦吧。”
“谢谢爷爷……”，棠离感激的道谢。
他来到水边囫囵用汗巾沾了水。
在村长的注视下，把自己身上擦了擦，然后把汗巾洗干净，重新递回给村长爷爷。
棠文抬手摸了摸面前孩子的头，叮嘱道：“早点回去换衣服吧，别着凉了。”
“嗯。”
棠离看着面前慈祥的老人。
片刻后，认真点了点头，朝着相反的方向埋头走去。
……
阳光斑驳地洒在泥土地上，一只鸡悠闲地啄食着地上的米粒。
院外。
一阵阵的焦急呼唤划破了小院的宁静。
“英嫂子！”
“英嫂子！”
赵红英听见有人叫，刚想出去看看，院门就被直接粗暴地推开了。
“英嫂子！你看看，你家孙子把我孙子的手砸伤了，都出血了。”
李春花把人拽到赵红英面前，指着棠宁古铜色带着些红润的手，确实有一道道细细的血痕。
“今天这事没完！”
赵红英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莫忙着，等我找到人，还了得，学到打人了。”
她边说边脱下围兜，急匆匆地准备出门找人。
刚一出门，赵红英就迎头撞上了回来的棠离。
还不等棠离说话，她就注意到了那湿透的身上残存的泥巴。
“你把你这一身搞的尽是泥巴，这些人那好帮你洗滴呀！”
赵红英的手在柴火堆中摸索，随手从柴火堆里摸出一根桌角粗细的棍子。
她一把拽过来人，举起棍子，一下下重重地落在棠离身上。
仿佛手里拽着的不是个人，而是一件要洗的衣服，要劈的柴火。
木棍在空中挥舞出厚重的风声。
棠离没有跑，呆在原地任由奶奶撒气，眼神一直紧盯着李奶奶和他身后的棠宁。
泪水顺着眼眶甩落，一滴滴地打在还未干的泥土上，看不出痕迹。
全程，棠离都没有哭出一点声音。
直到连李春花自己也看不下去了，忍不住上前拉住赵红英，分开两人。
“好了好了，英嫂子你莫打了，小孩子这么打的滴呀？”
赵红英随手丢掉手里的棍子，红着脸，一副怒火中烧的模样。
“这点大就学到打人了，还了得！”
越想越气，心中那股子火气又涌了上来，她作势又去找棍子。
“莫劝我，看我今天不打死他！”
眼见赵红英又要去摸棍子。
李春花一把将人拉住，忙打圆场劝道：“诶诶诶，算了算了，让他道个歉就有了，小孩子打闹耍的话。”
“我不道歉。”，棠离的声音虽小，却坚定无比。
赵红英的怒火再次被点燃：
“诶！你还翻天了你，你今天想做八十大寿了你！”
棠离辩解着，声音中带着一丝哭腔和倔强：
“他先骂的我野种，把我推到泥巴里去的。”
“你不招惹他，他撩起你来啊！我看你今天就是皮痒了。”
闻言，李春花审视地回头看向自家孙子。
见这小子眼神躲闪般低着头，就知道事情的大概了。
她转头劝解道：“算啦算啦，英嫂子，没得好大的事，小孩子耍的话，打了这几下够啦。”
赵红英自然是注意到了棠宁的态度，没有给李春花半个眼神，转头朝着棠离命令般道：
“进去，洗澡！”
赵红英见棠离迟迟没有动作，恼怒般反手上前揪住棠离的耳朵，声音严厉：
“你来来！”
棠离在李春花的眼皮子下，被粗暴的拖进自己的小房间。
屋子里，赵红英的语气里还带着些火气。
“今天夜晚不给吃饭！待到这里面好好想呀错哪了！”
门被用力地关上，赵红英转头就进了里屋。
李春花给了棠宁一个训斥的眼神。
眼见赵红英没有再理会她的打算。
没好气地拉上自家孙子灰溜溜地离开了。
…………
小房间里。
窗户外面的光一点点地暗了下去，像是预兆着黑夜的即将到来。
隔壁靠近厨房的墙面上像是有了细微的动静，像是有人在做饭。
棠离不用想都知道是奶奶。
似乎是知道棠离惹赵红英生气了。
整个下午的院子里，都静悄悄的。
哪怕有人出入也是轻手轻脚地。
一顿细碎的动作时和脚步声传来，门被粗暴地推开。
“晓得错了没有？”
棠离垂着眼，不去和赵红英对视，缓慢而坚定开口道：“我没错……他先骂我野种的。”
听了这番话，赵红英急促地上前，又给了棠离狠狠几巴掌。
“你还晓不得错！你还晓不得！”
“下回日子你还打不打人了！”
泪水像是冲毁了刚铸就的堤坝，再次决堤而出。
棠离始终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沉默的泪痕像是无声的抗议，这让赵红英更加生气。
“哭！还哭！再哭把你赶出去！”
“搞得我火气大！饭在厨房里！去吃！再自己烧水把澡洗了！莫把我的被窝搞脏了！”
“一天天的不让人省心……”
房门被狠狠甩了一把，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等听见帘子响动的声音传来。
棠离抹了一把眼泪，利落地下了床，飞快地摸到厨房。
桌上的东西照样吃不饱，他三两口就吃完了。
刚准备轻手轻脚地回房间拿点自己的存货补补，就听见屋子里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偷听。
主屋里传来一道细微的哭声，熟悉中带着点从未有过的陌生。
屋子里。
棠武艰难地抵住面前食物的诱惑，安慰道：
“好喽好喽，莫气咯。”
赵红英扫开棠武伸过来的手：“你晓得什么！这么点大的小孩子，万一打到点事，把人眼睛打瞎了，你有好多钱赔？”
“你屋里又没得点细软，到时候拿地赔？拿房子赔？莫吃啦？”
见棠武默不作声，她又道：
“你又不是不晓得我年轻的时候那么过来的！那作孽的打了人，出了命，房子和地都赔光了……他倒好，一把吊死！”
“叔伯婶子不拿你当人……我八岁就和你定的亲！不然现在还能是这番世界！”
一想到那时候的经历，赵红英自己都觉得可怜。
棠武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好好好，这不没打到事嘛，有什么好哭的。”
赵红英埋怨道：“就是你屋里这个对头鬼做的孽！”
棠武应道：“好好好，是滴呀。”
眼见棠武那眼珠子都要落到碗里去了，赵红英知道这家伙是没心没肺的，问道：
“药咧？”
棠武满足地吃着红烧香豚肉，奇怪地问道：“什么药？”
“你屋里这个手和脸尽是口子，你就不管了？”
棠武摆了摆手：“小孩子，身上点点口子没得大事还用的到药。”
转头就对上赵红英怨怼的眼神。
“好好好！在抽屉下面，要上药就拿红色瓶子里的。”
赵红英打开抽屉的最下面，摸出那极其显眼的红色药瓶。
“对头鬼，一屋里没得个好的！”
话音刚落，屋子再度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棠离连忙躲进自己的小屋子里，轻手轻脚关上门，坐到床边。
门被重重地推开，赵红英扫了一眼坐在床边，像是要把头低进土里的小孩子。
“这是药，你读过书的，自己上，少用点。”
棠离没有动。
赵红英见状，心底升起一股火气，但想想还是压制住了。
把药随手丢到一边的床上就准备走。
“……我错了。”
赵红英关门的手顿了顿。
声音虽然小，但她确实是听见了。
“晓得错就好，下回日子莫和别人打架了！”
说罢，便带上了门，头也不回地进了隔壁的厨房。
只留了一个，还漏着些许光的门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