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缇菲娅最终还是回到了托里城。
尽管她无数遍告诉自己，或许就这样离开托里城说不定才是最好的选择，但她还是舍不得。
舍不得无聊了那么久之后好不容易有的一点热闹，舍不得她这么喜欢的人和城市。
可灾难还是降临了。
魔兽潮再次席卷了整座城市。
到处是四散奔逃的人群，到处是哭喊与□□。
城墙破碎，房屋倒塌。
孤儿院小庄园的破旧栅栏全部都碎成了一小块一小块，屋子里再也没有了孩子的笑闹声，只余下满地的血污。
缇菲娅画魔法阵的手僵在半空中，迟迟落不下去。
画魔法阵，还是不画？
不画，难道眼睁睁看着这座城市再次变成废墟？
画了，精灵的身份被发现，被他们讨厌。但救下他们，救下托里城。
可救下了又怎么样？历史中的那个精灵，帮助托里城的时候难道心怀恶意吗？
谁能看透救下城市是好还是坏？谁又能知道历史到底会裹挟着这座城市去往何方？
魔兽巨大的脚掌落下，将脆弱的人踩在脚下。
缇菲娅看见梅里从她眼前跑过，下一秒就被魔兽抓进手中，高高举起。
缇菲娅还没有来得及回过神，手就已经不受控制地动了。
她轻轻在空中划出一道金色的微芒，紧接着，整只魔兽从中间被分成两半。
缇菲娅跑上前接住从空中落下来的梅里。
梅里已经在别处受了伤，身上全是鲜血。
缇菲娅二话不说，就要往她身上施展治愈魔法。
梅里握住缇菲娅抬起的手腕，声音虚弱，“你是精灵？”
缇菲娅正想施法的手僵住了。
倏然地，她想起了希斯特里史书中的那一幕。
明明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她可以很清楚地知道那只精灵做错了。可是当这一幕在她身上重演的时候，缇菲娅却茫然了。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说，又该怎么做。
这样做是对，亦或是错的。
“对不起。”最终她还是只能这样说道：“让我治好你。”
可梅里却压下了她的手腕。
“不用了。”她说道。
缇菲娅着急，“我知道你讨厌精灵，我会离开托里城，但至少让我治好你！”
梅里摇头，“我早就知道你是精灵了。毕竟……你和她那么像。”
缇菲娅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你……”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她就走了。”梅里缓缓说道：“没有人怪她。”
缇菲娅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去杀死这些魔兽。”
“不用了。”梅里再次抓住缇菲娅的手腕，“这一次过后，下一次呢？”
“我可以……”说到一半，缇菲娅顿住了。
她可以什么？
可以永远留在托里城，守护这座城市吗？
这句话那个精灵也说过，可最终还是没有做到。
缇菲娅又想起那个在法奥斯树下痛哭着说永远不会后悔的精灵。
那个时候缇菲娅就想说，你能保证你永远爱他吗？
现在呢？
这句话是不是也能用来问自己？
你能保证你永远爱这座城市吗？
你能保证你有这样的耐心，可以守护这座城市一辈子吗？
精灵的一辈子，是漫无止境的一辈子。
谁都不能保证自己未来的想法会发生什么样的改变。
最终，托里城还是消失了。
整座城市都成了废墟，没有一人生还。
缇菲娅浑浑噩噩地向前走着，脑海中闪过梅里决绝的背影。
“缇菲娅，这或许就是托里城的命运。”梅里抽出她的两把骨刀，马尾辫迎风飘着，“与其整天心惊胆战地苟活着，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
“别怕。”她回过头，对缇菲娅微笑了一下，“在遥远的未来，会有另一座托里城拔地而起。”
梅里冲向巨大的魔兽。
缇菲娅的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可是，那不一样啊。”
不管有多少个名字相同的托里城，那都不是现在这一座了。
你不害怕吗？梅里。
我明明看见你的手在颤抖，可面对魔兽的时候，你为什么能那么干脆果决？
“缇菲娅？你怎么了？”希斯特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原来她不知不觉中竟然走到了希斯特里的牧场。
缇菲娅走上前一把抱住希斯特里，“托里城没有了。”
希斯特里沉默片刻，回抱住缇菲娅，轻轻拍她的背，“没事的，缇菲娅。没事的。”
-
缇菲娅在希斯特里的牧场中住了一段时间，给希斯特里说了在森林中发生的事情，还有她为什么再次走出森林的原因。
“原来是这样。”希斯特里和缇菲娅一起坐在高高的树杈上，望向下方平坦翠绿的大草原，“就只剩你和我了吗？”
希斯特里手中把玩着一个小小的木制哨笛，看着下方游荡在绿草中的白色绵羊们。
“缇菲娅，有时候，我觉得历史就像牧羊一样。”希斯特里突然说道。
“牧羊？”缇菲娅不解。
“对。”希斯特里拿起哨笛吹了一声。哨笛发出一阵喑哑而尖锐的气音，远处正在吃草的羊群停下动作，一部分四散奔逃，而另一部分转身向羊圈跑去。
“看，每当有魔兽来临的时候我就吹响哨笛，把它们赶往羊圈。而它们也知道，每当哨笛响起的时候，只有羊圈是安全的，所以会很主动地跑进去。”
“以前我有很多绵羊的。可现在却少了一大半。有一些是寿命到了，正常死亡，但绝大多数都是被魔兽吃掉了。”
“怎么会？它们不是会进羊圈吗？”缇菲娅吃惊。
“嗯。正因为它们会进羊圈。羊圈保护了它们，而我会保护羊圈。但相反的，羊圈也把它们全部聚集在一起了。”
“那天我在面对魔兽的时候一个不注意，羊圈的另一边被另外一群魔兽撞出了一个缺口，等我发现的时候，羊圈里的羊已经死了大半。”
“那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每次魔兽来临的时候，我没有把它们集合在一起，而是让它们自己四散奔逃，锻炼它们逃跑的本领。这样虽然一开始的时候会有一些弱小的绵羊死去，但最后活下来的羊群们都拥有强大的逃跑本领，不会再被魔兽吃掉。”
“可那样……”缇菲娅张了张嘴，“可那样，不就成了……”
“对，不就成了上一个托里城了吗？”希斯特里接过缇菲娅的话。
“可那时候的我没有想到，只觉得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我直接把羊圈拆掉，不再用哨笛让它们躲避伤害，只是站在一旁观察它们。最开始的时候，羊群的数量确实在不断减少，可是过了一段时间过后，羊群数量就开始稳定。但我又发现了另外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缇菲娅问。
“那些羊不认识我了。”希斯特里摩挲着手中的哨笛说道：“以前有羊圈的时候，那些羊群都知道是我救了它们，但现在的羊群不一样。它们饿了吃的是草地上的草，遇到危险是靠自己躲避，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甚至见到我的时候还以为我是敌人，会逃跑。”
“我养羊是因为喜欢它们，可是它们见到我会逃跑，这怎么行呢？于是我又开始想办法。既然不能完全保护它们，又不能完全放养它们，那我就保护一部分好了。”
“于是我又把羊圈重新建起来，同时把羊群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老弱病幼的羊，另一部分是健壮的羊。我利用哨笛训练那些需要保护的羊回到羊圈，而那些健壮的羊就自己奔跑。这样我需要保护的羊变少，能更好的保护它们，健壮的羊也可以训练它们的逃跑能力。”
“那后来呢？”希斯特里这样的方法不能说和现在托里城一模一样，却有几分相似，刚刚经历过托里城灭亡的缇菲娅忍不住追问后续。
“后来？没有后来了啊。我现在依旧利用的是这种方法，这群绵羊顺利地活到了现在，数量也开始稳定起来。有羊死去，也有新的小羊出生。而这些新出生的小羊都会接受我的保护，所以很亲近我。等长大后再自由奔跑，所以也可以得到锻炼，这很完美。”
缇菲娅没有听到希望的解决办法，失落地低下头，“可是，这真的算是完美吗？”
“我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希斯特里回答道。
“有时候，我看着那些刚刚结束庇护的小羊被魔兽追上，它们看向我求救的眼神，我总会有种很无力的感觉。我明明有能力保护它们，却不能保护，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被魔兽分食。它们也不明白，为什么一直保护着它们的我，突然有一天不保护它们了。”
“可是缇菲娅，我发现了一件事情。”希斯特里说道。
“什么事情？”
“我养着这群绵羊们。”
“什么？”缇菲娅眨了眨眼，没有懂希斯特里的意思。
“我希望它们能有自主活下去的能力。又希望它们亲近我。我是养着它们的人，可我却从来没想过，成为它们中的一员。”
缇菲娅还是没懂什么意思。
希斯特里笑了笑，从身边的树上摘下一片叶子，松开手，看叶子缓缓落下去。
“你看，我们总是置身事外地看着一片叶子落下，甚至这片叶子就是我们扔下去的。但我们却从来没有担心过，这片叶子是怎么落到自己头上的。”
缇菲娅震了震，听懂了。
希斯特里把玩着手中的哨笛，有些自嘲地笑了，“我们亲近这片土地，和谐共存。自以为我们很重要，却从来没有真正融入进去过。”
“可是，对于这群绵羊而言有没有我们重要吗？没有我们，它们依旧可以生活在这片草原上，会被魔兽猎杀，却也会有小羊新生。或许这片草原会消失，这里的绵羊会灭绝，但几十年后，又会有新的草原和绵羊出现。它们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缇菲娅，是我们高高在上，自以为能掌控所有人的命运。可说到底，我们也只是这片大陆上的一个种族而已。”
缇菲娅没有说话。
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香气和无言的沉默。
一阵微风吹过，缇菲娅突然跳下树杈。
“你怎么了？”希斯特里低头问道。
“希斯特里，我想要回到森林中去！”缇菲娅对着希斯特里大声说道。
“你又要沉睡了吗？”希斯特里同样大声问她。
“不，这次我不沉睡了。”缇菲娅露出一个微笑，“我想要稍微修改一下我们的命运，让精灵重新出现在这片大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