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恶魔抱起来的是一颗已经干瘪的，类似于茧的物体。
本来这颗茧上还连着细细的丝线，另一端系在枯枝上。只是树已经被恶魔完全推倒，线也经过了漫长岁月，变得脆弱，在恶魔抱起茧的时候就已经断了。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妲勒莎站在一旁迟迟不敢伸出手。
她已经见识过这个空间里面东西脆弱的程度。就连发狂的恶魔都小心翼翼对待的东西，她更不敢伸手去碰了。
缇菲娅垂着头，嗓音淡淡，神色难辨。
“精灵是于树上诞生，于树下死亡的。”
众人闻言，纷纷回头看向缇菲娅。
“沉睡或者重伤的时候，我们会悬挂于树上，树木会为我们提供养分。等到我们快要死亡的时候，我们会睡在树根下，成为树木的养分。”
帕菲特听完缇菲娅说的，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瞳孔地震。
“如果精灵在沉睡的时候吸收完了树木所有的养分，树木会枯死。而树枯死后，悬挂在树上的精灵也会因为得不到养分而逐渐死亡。”
缇菲娅回过头，眼神悲凉地看着小奥，“你在禁闭塔里，囚禁了一只精灵？而且直到死亡，你都没有放过她。”
精灵天生爱冒险，爱自由，爱各种美丽的事物，爱垂头俯瞰人间。
把一只精灵关在这样一个狭小、不见天日的空间里无疑是残忍的。
缇菲娅都能想象到这只精灵在这样逼仄的空间中从等待，到绝望，再到沉睡，最后和树木一起死亡的样子。
恶魔发出呜呜地悲鸣，小心翼翼地撕开已经干瘪枯萎的茧，露出里面的精灵。
那是一双薄如蝉翼的透明翅膀。当她还活着的时候，这双翅膀会有淡金色的纹路流转，而现在，它却只能像干枯的纸一样暗淡地将躯体包裹，由于岁月悠久，甚至像死皮一样黏在躯体上，斑驳而残破。
当整个茧都被剥开，里面那只已经死去的精灵彻底暴露在众人视线当中的时候，缇菲娅发现这只精灵她在幻境中见过。
“希斯特里……”
听到名字的帕菲特一愣，忽然想起些什么，“希斯特里？对啊！我们在幻境中见到过。她是精灵一族的史记官对吧？好像精灵族的所有历史都是由她来记录的，我看过的很多历史书也是参考了希斯特里阁下写的史书。只是在法奥斯树被夺走后，由希斯特里书写的那本历史书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了。”
“可是在幻境中，希斯特里不是还出现在讨伐魔王的队伍里吗？现在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在妲勒莎的幻境中，由缇菲娅组织起来的冒险者队伍浩浩荡荡来到魔域，结果出现在魔王城堡里的居然是小奥。
再后来，小奥被逃出来的蘑菇魔王囚禁，缇菲娅也因此死亡。这个时候希斯特里还活着才对。
按照时间关系，小奥和被关在这里的希斯特里应该没有任何关系，可为什么小奥会知道这里藏着希斯特里？
“因为在冒险者队伍里的那个只是一个分身。”米特罗维平静说道。
“米特？？”帕菲特吃惊，“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奥依旧缄口不言，似乎亲手把这片石壁打开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现在已经没有勇气再开口谁一个字。
米特罗维深深地看了一眼小奥，继续说道：“不是小奥把她关进来的。她是自愿进到这座塔里来的。”
缇菲娅抿着唇不说话。那种对族人如此下场的愤怒好像此刻又掺杂了一些其他的东西，变成了对米特罗维的抗拒和排斥。
帕菲特觉得他的世界观都受到了冲击，觉得天方夜谭也不过如此。
“自愿？一只精灵自愿进到一座到处关着恶魔的塔里？”
米特罗维自嘲地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帕菲特的提问，反而突然转移了话题。
“关于我和阿维的身份，阿维应该已经告诉你们了吧。”
没等帕菲特回答，米特罗维继续说道：“我和阿维的父亲死于蘑菇魔王的低阶恶魔清缴中。父亲为了保护我，死后化作了一团业火，把我隐藏起来，这才躲过了蘑菇魔王的追杀。”
“我躲了不知道多久，最终还是被发现了。那个时候的魔王刚刚屠完一个小村落，杀了一只精灵，并且带回了一个不知名的小恶魔。从那以后，蘑菇魔王的实力就越来越强，把魔域所有的恶魔都控制在他手下，我就是那个时候被发现的。”
虽然米特罗维并没有指名道姓，但所有人都知道，被屠的村落是鲁西村，被杀的精灵是缇菲娅，而被带回魔域的小恶魔就是小奥。
“我逃跑了很久，浑身是伤，本以为死定了的时候，却被人救了下来。”米特罗维深深地看了一眼小奥，被眼尖的帕菲特发现。
“救你的那个人就是小奥？”
米特罗维自嘲地笑了一下，“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小奥他对救了谁根本不感兴趣，他的本意只是想打败魔王而已。我只是恰巧在他身边，并且因为他得救了。”
“自此以后管理魔域的魔王就换成了小奥，而我也因为这次巧合成了新魔王的手下。”
听着这些陌生的故事，阿维佛斯有些入神。
原来是这样。
这就是姐姐在魔域中的遭遇吗？
似乎是想起了那段被隐藏的时光，米特罗维稍微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往下说。
“只是和蘑菇魔王的那次战斗让小奥伤得很重，而且因为蘑菇魔王的缘故，他不得不留在城堡镇压。而我则因为实力不够，根本没有办法穿过结界出去找阿维。于是小奥给了我一滴他的血，让我成为了高阶恶魔。作为交换，我需要在他伤养好之前帮助他找一只精灵。等他伤痊愈后就放我自由，让我去找阿维。”
听到一只精灵，缇菲娅冰凉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在那段时间里，我找了很多精灵，但却都不是小奥说的那一只。只是因为蘑菇魔王曾经管理过魔域的缘故，魔域里的恶魔都对精灵充满敌意，小奥和我的做法也引起了他们的不满，于是那些恶魔被小奥通通关进了禁闭塔四层。”
只是时光太过于久远，就连被迫进入禁闭塔的她，在第四层面对从前那些人的时候，她也居然一个都没认出来。
“后来我在刚刚重建的鲁西村附近找到了一只叫希斯特里的精灵，她说她认识小奥要找的那只精灵，她可以帮忙寻找，只是她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把禁闭塔第七层的其中一只暗系恶魔放出来。”
“小奥拒绝了。因为第七层的所有恶魔都是他父亲关进去的，犯过错的恶魔。而且，当时的他因为伤势过重，根本没有办法撬动覆在在禁闭塔上的魔法阵。”
“但希斯特里说那只恶魔没有任何错误，他只是和一只精灵相爱了而已。既然小奥没有办法把那只恶魔放出来，那就请把她也关进第七层，等到小奥有足够能力操控禁闭塔外的魔法之后再把她和那只恶魔一起放出来。在这期间，她依旧会履行和小奥的约定，利用她的分身帮他寻找他想找到的那个精灵。”
“不对啊，”帕菲特越听越不对劲，“那希斯特里应该在第七层才对啊。她为什么会出现在五层的隐藏空间里？还有这棵树……”
“我不知道。”米特罗维摇头，直视有些恍惚的缇菲娅，“那段时间我一直在外寻找那只精灵的下落。可当我再次回到魔域的时候，才知道小奥一直想找找到的那只精灵居然带着一大队冒险者来到魔域想要杀死魔王，导致小奥再次被蘑菇魔王镇压，整个魔域也早已回到了蘑菇魔王的掌控之中。”
“小奥被镇压，那只精灵也出现了，我和小奥的约定实现，我也好像突然没有什么其他事情可做了。”米特罗维垂下头，神情有些落寞，“所以我就出了魔域结界找阿维，和他一起在距离魔域最近的鲁西村落脚，想要继续探听一些关于小……魔域的消息。”
缇菲娅站在原地没有动。
脑子里很混乱，有无数打乱了的记忆碎片在无序游走。
直到某一刻，她终于抓住了那个即使是死了都要刻入下一世的记忆碎片。
“那棵树是我放的。”缇菲娅抬起头，看向小奥。
果不其然，小奥浑身颤抖了一下。他的脸色越发苍白，手指握成拳，攥得很紧，甚至可以看到血丝从掌缝中洇出。
那段历史是在妲勒莎制造的幻境中看到过的场景。
她带着许许多多的冒险者来到魔域想要讨伐魔王。
但幻境毕竟是由幻境主人的记忆操控的，这和缇菲娅的记忆完全不一样。
在缇菲娅的记忆中，全是愤怒。
愤怒在鲁西村第一次死亡之后，她还要留下记忆，告诉自己要找到那个一直跟着她的可怜小恶魔，可转眼他却出现在了魔王城堡中，成为了自己想要讨伐的，那个最大的敌人。
愤怒在希斯特里受伤后，发现她居然把自己一分为二，一半被小奥关在禁闭塔中，一半放出来找她。
找她做什么？
像希斯特里一样被他囚禁在禁闭塔中吗？
精灵于树下死亡，又于树上重生。但唯一的特例就是被一分为二的精灵。
连身体和灵魂都不完整，怎么重生？
希斯特里受了那么重的伤，重到差一点点就死亡。可缇菲娅却毫无办法。
她没办法进到禁闭塔中去把另外一半的希斯特里带出来，就代表希斯特里在死亡之后根本没办法重生。
她将自己空间中的一棵树强行送进禁闭塔维持住希斯特里的一半，又将重伤的另一半封存起来拜托鲁西村的村民带回鲁西村。
“缇菲娅阁下，我只是一只用来书写的笔，我无法说出未发生的事情，只能请求您回想刚才的幻境，请求您回忆起重要的东西。”
卡洛的声音再次在她耳边响起。
是啊，回忆起重要的东西。
她总说不在意小奥的过去，可为什么，她怎样也要留下的记忆碎片一片片拼凑出过往。
她总说不在意小奥曾经做过什么坏事，可为什么被带回鲁西村封存的希斯特里还要拼命分出卡洛来提醒她回忆起重要的东西。
只是现在回忆不回忆起来还重要吗？
缇菲娅罕见地有些茫然。
法奥斯树已经没有了。就算她将禁闭塔中希斯特里的另一半带回去也没有办法让她重新活过来。
而她，在这段漫长的岁月中，又不知道死过多少次，记忆全失，兜兜转转，居然又把小奥带在身边，成为了她的收藏品。
她该愤怒，该讨厌他的。
可是为什么，此刻的她却好像讨厌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