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09
又过了会儿，眼看太阳渐渐地落下去了，到了饭点，杨庄主也不敢吃饭，也不敢来问星落。嘉儿示意她看了看门外的知雨，只见这小胖子已经跪不住了，左右直晃。
星落也怕他跪出毛病来，便唤道：“外面那小胖子，你进来，我问你话。”
知雨一听，急忙站起来，不想跪了太久，起得太急，不免两眼一抹黑，差点摔倒在地。杨庄主在侧边屋子里看着，也不敢来扶。
知雨扶着墙，一拐一拐地走了进去，看到星落坐在床边，冷冷地看着他，吓得低垂着眼睛，把小嘴一抿，肥嘟嘟的小脸蛋跟着鼓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
“回……回姑娘的话，我叫杨知雨……今年七岁了……”
星落眉头一皱：“知雨？哪两个字？”
“知道的知，下雨的雨。”
星落笑了：“你个小胖子，长得圆头圆脑的，这名字取得还挺文艺。”
“文……文艺？”
“就是别致，清秀，和你的长相不太搭。”
知雨脸一红：“爹爹说，我出生那年长野闹旱灾，眼看几百亩茶树都要死在地里了，所以给我取了这个名字，希望我能知雨唤雨，没想到我生下来没多久，真的就下了一场大雨，咱们茶园这才保住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娘说，兴许是我这名字闹大了，来年又闹了一年涝灾……”
星落差点笑出声来，却一秒收住了笑脸，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说道：“你这名字极拗口，我给你改个名字，从今往后你就叫胖头鱼吧。”
“啊？”
“怎么，你还愿意？”
知雨低下头：“不……不敢……”
“那就是了。”星落正襟危坐：“胖头鱼，你知道自己犯错了吗？”
“知……知道了……”
“犯了什么错？”
“不该将苏烁推到池塘里去……”
“你为什么推苏烁？”
“因为他哭，我最不喜欢人哭！还因为……还因为大家都说他娘在外面……在外面偷人。”
“偷人？”星落小鹿一般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你知道什么叫偷人？你是亲眼看见了？还是怎么的？”
知雨支支吾吾地：“我是听人说的嘛……”
“你不知道眼见为实吗？别人传的，就一定是真的了？我明天还到长野街上去，说你爹爹教你杀人呢！”
知雨急了：“我没有杀人！”
星落缓缓站起身，走到他的身边，轻声说道：“那可未必，明天我去集市上说你爹爹教你杀人，后天我也去，大后天我还去，这样一传十，十传百，不出个把月，全长野的人都知道你杀人了。而且啊，你还不仅仅是杀人这么简单呢！你父亲是谁？若水茶园的杨庄主，若水茶园是谁的产业？那是苏家老爷的。你推下池塘的苏烁又是谁？是苏家老爷的儿子。那你不仅是杀人，你爹还变成了卖主、害主的人，那你爹以后走到哪里，都是千夫所指，永世不得翻身的。”
“我……我爹没有……”知雨急了，每说一个字，肥嘟嘟的脸蛋都跟着抖三抖。
“你说没有就没有吗？我偏说你有，不仅害了你爹，我还要找人把你娘也推下池塘去，因为她教养无方！”
“你……你怎么敢说我娘！你说我娘，我和你拼命！”知雨举起两个胖拳头，作出一副要扑过来的样子。
“拼命？”星落笑了，“你这胖头鱼，真是用最奶的语气，说最狠的话哦？你不想我说你娘，那你怎么说烁儿的娘呢？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先生没教过你么？”
听到这里，知雨“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跪在地上说道：“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以讹传讹，欺负小少爷了！”
嘉儿在边上看着星落的这番操作，禁不住目瞪口呆，连嘴巴都忘了合拢。
星落看着这个跪在面前吓得哇哇直哭的小胖子，轻轻地叹了口气，向他说道：“起来吧，起来吧，虽然你爹爹说你平日里也够调皮，但毕竟在我这里是第一次犯，还是可以给你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呜呜。”知雨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慢慢站了起来，万分委屈地看着星落。
“不过呢，也不能就这么原谅了你，如果不是因为你，烁儿也不会病到这个地步，来，你过来，看看烁儿的样子，如果不是你推他，这会儿他已经高高兴兴地吃着晚饭了，就因为你推了他，不但让他伤了心，还害得他得在床上躺好几天，还得喝十几碗药……你闻闻这药的味道。”
星落将刚刚煎好的药递到知雨的鼻子下面，知雨立刻往后面躲了躲。
“这药闻着苦吗？”
“苦……”
“你想喝吗？”
“我不想……”
“你自己都不想喝，现在却害得烁儿要喝这药了，你说说，该怎么弥补呢？”
“呃……”
知雨将两只胖胖的小手背在身后，一双圆溜溜的小眼睛向上看着星落。
“这样吧，这几天，你都来照顾烁儿，给他送饭，陪他说话，一直到他好了为止。”
见这小胖子不说话，星落提高了声音：“怎么，不愿意吗？”
小胖子一听，立刻点头如捣蒜：“我愿意，我愿意。”
“这还差不多呢。”星落转身将水盆递给他：“来，去换一盆水去。”
“好类！”
知雨虽然胖，却是个灵活的小胖子，一转身就端着水盆跑出去了，星落看着他的背影，轻轻一笑。嘉儿觉得奇怪，便问道：“星落姐姐，你……就这样原谅他了吗？他害的我们小少爷差点没了性命……”
“他一个小孩子，能坏到哪里去？他也不是想要烁儿的命，只是失手，说白了就是两个小孩儿打了一架罢了，哪个小男孩子长大不得打几架呢？……况且，烁儿在这里长大，还是需要朋友。”
“姑娘是说，他和小少爷能做朋友？”
星落看着知雨迈力跑着的背影，说道：“这孩子秉性不坏，看着吧！”
不一会儿，知雨就端着一盆干净的水回来了，因为来回的奔跑，豆大的汗珠挂在脸边。
苏烁还在发着烧，星落和嘉儿拧了帕子给他降温，知雨便在一边看着。
半晌，他向星落问道：“姐姐，小少爷这会儿很难受么？”
“可不是吗？你看他这小脸儿红得……要是烧退不了啊，就这样没命了也说不定呢。”
“姐姐，小少爷的姨娘，真的是被人冤枉的吗？”
星落又摸了摸苏烁的小脸蛋，轻声说道：“是呀，一个女孩子，娘家没有倚仗，遇到这种事啊，只能是任人欺压了，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事，烁儿现在也还金尊玉贵的在苏府里养着，现在被撵到这个地方来，还遇上你这个小霸王……”
知雨一听，眼泪又汪成了海：“星落姐姐，他好可怜啊！”
“所以啊，你既然是哥哥，就该好好保护他嘛。”
“我会的。”
知雨站在床边，一会儿看看苏烁，一会儿又看看星落，一直待到很晚了都不愿意走，最后还是嘉儿提着灯把他送了回去。
两人走后，苏烁已经慢慢退了烧，期间醒来了一次，哄着他把药喝了，这会儿又睡得沉沉的。烛火的照耀下，这孩子的睫毛投下了长长的影子，每一根都那么好看。此时此刻，世界安静得不像话，只有各种各样的草虫还在窗外鸣叫着。
小小的苏烁睡熟着，星落的心里却还是有件事放不下——自己已经消失两天了，不知道妈妈有没有着急呢？
再一次确认了苏烁正在熟睡，她便提着灯，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在月光下悄悄闪进了那个杂物间，在无尘和霉菌的味道里，来到那面镜子面前。伸手摸了摸，冰凉凉的，硬硬的。
铜镜还是那面铜镜，不论怎么触摸，都无法打开连接她的世界的门。
星落突然很灰心，抱着膝盖蹲在了地上。
“或许，我就这样永远都回不去了……或许就一直呆在这儿吧，这可能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吧……”
有眼泪在不停地打转，可又不知道为什么要哭。
明明是自己每天向上天祈求，想要逃离之前的生活，逃离妈妈，逃离那个没有朋友的世界，为什么现在却又这么后悔呢？
不如就接受现实吧，还是回去照顾小苏烁好了，毕竟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像星光一样脆弱的小可爱。
也不算太遭。
轻手轻脚地关上杂物间的门，正准备回去苏烁的屋子，突然看到院子木门外好像有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是嘉儿吗？不可能这么快就回来了。
是蒋妈妈吗？她一般都是人还没出现，声音就到了，不会这么偷偷摸摸。
那是……是贼吗？
这贼怎么连这些倒霉蛋都要惦记着呢？
想到这里，星落气坏了，向门外喊了一声：“谁啊？”
没有回答，但是那里分明是有人的。
星落打着胆子，打着灯，往门口一步一步走去。
夜空中是弯弯的上弦月，茶园里万籁俱寂，万一真是歹徒怎么办呢？
被说，星落心里还是有点怕怕的，人还没到门口，一个高高的人影闪了出来，她吓得差点喊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