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大齐边境，雁关。
古朴的城巍然矗立在残阳中，漠漠黄沙轻柔抚摸将士们手中长握的金戈红缨，时下未见狼烟腾起，边关太平。
远际一片如血暮光泻下，城上那人一身盔甲仿若金光铺满，他眼神凌冽，鬓角胡须虽花白，但身量健壮高大，丝毫不逊壮年。这是祁扬祁将军，他的兄长祁起祁大将军正在江南。
祁门两将，一位驻守西北边关，一位镇守锦绣江南，如两座坚实的铁塔护佑这大齐半壁河山。
城下传来悠扬的胡琴声，夹杂着百姓热闹喧哗的贩卖声，有游子和着一并吹响思乡的玉笛，西出雁关何时得以见归人？
宁为边关月，不做乱世人。
祁扬从城头拐角走下，手中□□擦过石墙折出凛冽的银光。
“将军，来信！”
祁扬接过手下送上的信，看了半炷香余，这才展眉嗤道：“他娘的搞什么鬼，祁起居然把南军借出去搜山找人，这太子真是小儿儿戏！”
张师爷在旁侧有些犹疑，边关的风沙无法把这些话带回帝京，但他还是小心俯身低道：“将军，回府再议吧。”
祁扬什么都好，一身雄韬武略，就是生性太耿直，张嘴在帝京得罪了一圈人，皇帝只好把他派到雁关驻守，不至于英雄无用武之地。
他胡子一登：“回府议啥？怎么，有话说不得！”
张师爷擦擦莫须有的汗，忙应道：“说得说得。”
祁扬瞪了眼眼前这个和他差不多年纪，清瘦又畏缩的张师爷：“太子来信，有不长眼的辽探进了大齐，张师爷你说说，这辽探走的哪条道啊？”
张师爷的汗可算出来了，他有些迟钝地从怀里掏出帕子作势擦了擦，指了指城门，慢吞吞道：“将军，大概是这条道吧。”
城门紧闭，巍峨耸立。
祁扬收回目光，朝着城下众将士朗声道：“将士们，大齐的好儿郎们！随我把这雁关城门看紧喽！看好了雁关，咱以后就能喝美酒吃大肉抱婆娘，听到没！”
“是！”金戈撞地，洪声齐响。
祁扬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对张师爷说：“走吧，夫人说今天炖了肉，咱哥俩好好搓顿。”
而在泽州与江南途中，几匹快马架着马车正策鞭扬尘朝梨花镇跑去，车轱辘转过留下道道辙痕。
车里斜躺着一位面容俊美的男子，他的衣襟大敞，露出大片白皙的胸膛，一双洁白无骨的柔荑缓缓抚摸着，马车车轱辘硌到石子撞起，那双柔荑不小心用了力，美人衣衫微露，香肩美腮，一双水灵灵的眼慌张望向男子。
“下去。”男子声音阴柔，俊脸上神色不显，紧闭着眼。
美人低声应是，乖顺坐到一侧。
这大齐的地儿，倒真是一点都不平啊。
耶律长亭睁开那双湛蓝慵懒的眸子，缓缓翻身换了个侧躺的姿势，又重新闭上了眼。
而千里之外的梨花镇，阴云散去，晴日连绵，连续几天都是好天气。
屋内传来采玉黄鹂般的声音，“郡主，外面天气真好，你看那家把被褥都晒出来啦。”
“郡主，要不去河边看看？好多人都在散步呢。”
“郡主”
“郡主”
沈星泠倚在窗边，手里捧了那本还未看完的游记，时而翻书时而把目光投向远处，发着呆，一点都没听见采玉的呼唤声。
阿妩扯了扯采玉的衣袖，摇了摇头。
自那日后，郡主就沉默许多，每日不是看书就是发呆，谁去劝得到的都是她一阵茫然的眼神，像是半句都未听进耳里。
若说未有情，这样子又骗得了谁。阿妩心下长叹。
“阿吉你别杵在屋顶上了，看小爷给你带什么回来了？烧鸡！”沈星璃提着食包笑嘻嘻从街上走来，站在客栈门前对屋顶上的阿吉唤道。
阿吉抱着那把从不离身的剑正躺在屋顶上晒太阳，听到沈星璃唤他，翻身跃下屋顶。
“你可算投其所好了。”一道清润的声音从檐下传来，那人像是在笑。
沈星泠从茫然中清醒，听到那声音，目光朝窗外望下去。
顾修言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锦衣，一头墨发被玉冠高束起，长身而立，像极了一丛清俊的竹。
沈星璃抬头看见星泠倚在窗边看向自己，笑道：“妹妹，好些了吗？快下来玩玩。”
那人的眸光也随即追来，虽没有笑意，但一片温和。
沈星泠的心募地一疼，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
“你这丫头，要在房里待着长蘑菇吗！”星璃跑上楼，指使着采玉、阿妩道，“你，去给她拿件披风，外面风大，挑件好的拿。你去给她梳下发，梳好看点。”
“星泠啊，哥哥带你出去玩。”沈星璃凑近她，圆脸上挂着宠溺的微笑，“别不开心了。”
沈星泠穿了件薄粉绣金的齐胸襦裙，胸前系上同色绢带，裙褶间有隐隐流光。采玉给她搭上月白色荷花绣纹的披风，阿妩则将她的发一半挽成坠马髻，斜插浅色玉蝶金簪，一半乌发软软垂在背后。
这些都是之前顾修言备好的，星泠并不知晓，等她收拾好站在沈星璃面前时，哥哥眼中迸出惊喜又抚慰的光。
瓷面如芙蓉，皓颈如高月，端得是美人秀靥比花娇，沈家有女初长成啊。
这么些时日，她终于在星璃的搀扶下下了楼，左脚快好全，只是走路尚有些慢，顾身姿像蒲柳般，配上这身锦衣华裳，吸引了一路人的目光。
她站在天光云影里，小脸瘦出下巴尖尖，莹白地令人心疼。顾修言望向她的那双眸里泛起清波，终是温和说道：“今日晴好，去河边树下走走吧。”
夏日即将远去，秋日高远的晴空随之而来，梨花树荫下不再是绿意盎然，叶儿快黄了。
长河水悠悠荡荡，黄叶飘落，这头的河边行人倒是不多。
他们静静走着，没有人开口说话，能听到布鞋踩在枯叶上的声音，清晰而写意。
沈星璃和阿吉走在后头，他故意扯住阿吉的衣袖，示意他慢点走。阿吉无声地翻个白眼，傻子这会儿才凑上前去。只是这安阳郡主真是美人，怪不得殿下用心。
沈星泠默默走着，数着自己踩了多少片枯叶。那冷梅香一直萦绕在身旁，她的心怎么也静不下来，这是她自那日后第一次见顾修言。
等情绪过去，她才把脑海里纷乱的思绪理清，她不认为自己有错，但认为自己处理不够妥当，她好像将他对自己的好变成骄纵，不知不觉间就越了线。她从不敢大胆放开地去对待自己的感情，去面对自己心底隐秘的喜欢。
她不过是大齐数不尽的少女中的一名，对待心上人倾心爱慕，却也止于心潮起伏，再不敢迈出半步。
身畔那清冽的冷梅香突然停住，她疑惑地抬眸望去，对上一双温柔清和的眼，那人就站在她面前，两人的唇息仿佛都能纠缠在一起。
只见那月白色宽大的衣袖拂过她的发顶，他的袖尖不小心碰到她的侧脸颊，蹭起一股酥麻的奇意，她的脸，霎时就有些红。
朗如星月的声音悄然乍起，“有片叶儿落下了，我帮你摘去。”
沈星泠僵住，也不敢动，任由他帮自己摘去发顶的枯叶，他却没有将那片叶子拂去，而是轻握在掌心中，递到她面前。
他的手提过笔、挽过弓，指尖磨出茧子，将来还会握住这大齐的巍巍山河，此刻却捧了一片飘向她发顶的枯黄瘦叶。
沈星泠伸出手，想去捏起这片躺在他温热掌心的枯叶，但她的指尖在触到他掌心的瞬间，被他连同那片枯叶一并握住，他慢慢收回手指，将她的手拉住，双手交缠。
沈星泠脑中突然一片空白，她只有些呆的望着他，像是傻了一般。
只听见耳畔传来叹息：“好些了吗？”
她低头应是，一股隐秘的喜悦从四肢百骸涌起，顾修言倒笑了，拉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去，“那再陪我走走吧。”
黄叶随着风缓缓坠下，跌落到行人的脚边。
“殿下，你还生气吗？”她终是忍不住开口问。
身侧那人牵着她的步伐不停，“未曾。”
她眼底突然有些涩涩，不知为何，听到这两个字就想哭。
她不敢再问，只希望能这样一直走下去，他不是大齐的太子，她也不是帝京的郡主，他们只是一对牵手行走的行人，是这芸芸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