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烧春酒与难脱身
“小娘子既然会做这道菜,想来也知道,这道菜究竟是何处的吃食?”玉生烟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反而问道。
宋清欢点点头,“自然知道,这道菜,乃是蜀中的名菜。”
“没错,小娘子果然聪慧,一猜便中。”玉生烟又伸出手中的筷箸,夹起了一片芙蓉鸡片,这次他却没有像方才那般,直接放到嘴里吃了,而是盯着那鸡片,瞧了许久,回过神来,才说道:“之前,曾有一位故人,路过蜀中的时候,请我吃过这道菜,所以我便记住了。”
从昨天到现在,玉生烟一直都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样,可如今,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看着这样的玉生烟,宋清欢忍不住问道:“那位故人让你很难忘记?”
“既是故人,自然是难以忘记的,若是轻易便忘了,那还能叫故人吗?那应该叫过客。”玉生烟笑着摇了摇头。
这个笑容全然不似先前那般洒脱,反而有说不出的苦涩。
“小娘子,你可想听故事?”他抬起头来,看着宋清欢。
“洗耳恭听。”宋清欢回答。
玉生烟勾唇,同她商量道:“既然想听故事,那便请我喝一壶酒,我说一个故事与你听。”
“好,”宋清欢又站起身来,走到柜台后面,拿出了一壶酒,放回桌上,“河广客栈最不缺的便是好酒。”
朦胧烛光里,宋清欢拿着酒壶,倒出了壶中的酒。
酒香浓郁,酒色清亮,不必喝上一口,只是闻着这酒香,就足以教人醉了一半。
“这是什么酒?倒是比昨晚喝的花酿酒更香,更烈。”玉生烟端着那酒,喝了一口,便忍不住叹道。
“此乃烧春酒,采用高粱、大米、小麦、玉米、糯米五种粮食酿制而成,自然是酒中上品。”宋清欢回答。
闻言,玉生烟又朗声大笑起来,“难怪江湖人总说,要想喝到真正的好酒,还是得来河广客栈,此话果然不假。”
“如今你酒也喝了,菜也吃了,该让我听故事了吧?”宋清欢知道,不必自己催促,他也会将那个埋藏在这道芙蓉鸡片背后的故事说出来,她这样说,无非是想转移他的注意力罢了。
果然,玉生烟听了她的这句话,又回过神来,说起了那个故事。
“江湖上,人人都知道,我玉生烟,是传说中的妙手公子。可这个名号,听在旁人的耳朵里,从来都是褒贬不一的。于那些从我这里获利的人来说,我就是他们的恩人,是劫富济贫的侠盗。可是对于朝廷的人来说,我却是他们能够升官发财的一个筹码。
江湖与朝堂,本该是两股互不干涉的势力,可唯独我,对于这两边的人来说都是一个例外。在江湖上我既不属于正,也不属于邪,在朝堂上,我是他们可以除之的存在。
多年前,路过蜀中九皇山的时候,我便遇到了那个故人。那个时候,我不过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傻小子,仗着有一身偷盗的手艺,便天不怕地不怕的盯上了他,却没想到终究是敌他不过,反而被他抓了起来。”
“你说的这个故人,是我爷爷?”宋清欢问道。
“小娘子果然聪慧。”玉生烟拈着白瓷酒杯,喝了一口酒,才继续说道:“他抓了我之后,我原以为他会将我扭送到官府,或者废了我一身武功。可他都没有这样做,反而带着我,在九皇山脚,寻了一户人家,给我做了这道芙蓉鸡片。”
“后来呢?”宋清欢像是普通听故事的人们一般,继续追问着后续的发展。
“后来,他直接将我放了,放了我之前,他说过一句话,即便是同样一条路,该怎么走,还是要看自己的选择。”玉生烟说道。
“所以,你就成为了劫富济贫的侠盗?”姜半夏也问道。
“没错。”玉生烟看着盘中洁白的芙蓉鸡片,怅然道:“也不知将来,究竟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再次吃到这道菜了。”
当年,若不是遇到了他,只怕如今的自己,早已成了见不得光的过街老鼠,而不是如今的侠盗。
可惜九皇山一别,他却再也没有见过他。
“何出此言?”宋清欢问道。
玉生烟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忽而便笑了起来,“有一个人啊,她是费尽了心思的想要抓我,这说不准某一日,我便被她抓了去,到那时,我又如何才能吃到这道菜?”
“只怕那个人也并非真心想要抓你,”宋清欢忽然想到了,早上来过客栈的云皎皎,“今天早上,客栈里来了一位客人,是专门寻你而来。”
“呵,这小娘子,动作倒是挺快的,这么快就赶过来了。”玉生烟摇着头,语气之间尽是无奈。
“看来你已经知道,我说的是谁。”直觉告诉宋清欢,这两人之间一定有故事,“她让我带一句话给你。”
“她让你带的话,又是说总有一日,她会亲手将我捉拿归案吧。”玉生烟抬眸,看着宋清欢,问道。
“你知道?看来你们之间很熟悉。”宋清欢勾唇。
“自然是熟悉的,她想抓我呀,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玉生烟又喝了一口酒,道:“分明是个小娘子,非要学着男人,舞刀弄枪,偏生还没有那样厉害的本事,再亮出了爪子,也只是一只猫儿,变不成老虎。”
“既然如此,你为何又说,你会被她抓了去?她的本事分明不及你。”姜半夏到底不懂这两人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恩怨,只是根据他所描绘的只言片语,便做出了推断。
“那小娘子如此执着,正好我也不想再跑了,就当在退出江湖前,再还她一个人情。”昏黄的烛光里,玉生烟低下了头。
“当真只是为了还人情?”宋清欢说完,不等玉生烟回答,又继续说道:“既然你认为是还人情,那便是吧。你决心已定,我便不再多说什么,这半壶烧春酒,便赠予你。”
“多谢。”玉生烟从宋清欢的手里,接过那半壶烧春酒,“小娘子,你是个好人,但凡我若是早些时间见了你,只怕也会生出退隐江湖的心。”
说完,他又转过头去,看向了一旁的周行。
周行没有看他,只是低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这江湖,哪里是说退就能退的了的?”姜半夏冷哼了一声,目光在周行和玉生烟之间看了几个来回。
“你这话倒是有点儿意思,”玉生烟的手,放在那酒壶上摩挲着,“对啊,哪里都是江湖,又如何退得了?就像我自己,世人虽然都说,盗亦有道、劫富济贫,可事实上,不管做的究竟是不是劫富济贫的事情,盗就是盗,没有狡辩之处。”
听着玉生烟的话,宋清欢突然在想,自己在这客栈里,迎来送往,遇到的这些江湖人,似乎与传言中的那个,并不相同。
无论是杀人如麻的杀手,还是盗亦有道的侠盗,他们总有自己难以言说的过往。
人性本就是复杂的,没有绝对的黑与白,更没有绝对的对与错,不过是由于自己所处的环境不同,所以养成了不同的行事习惯,还有不同的抉择罢了。
是与非,黑与白,对与错,从来都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说得清楚的。
她在这客栈里听到的只言片语,从这言语之间窥探到的那个简单却平淡的故事,其实就是别人的人生。
或许在她听来,这故事太过平淡,对于故事中的人来说,却是别人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过往。
“若是忘不了,那就不要忘,总有一个人,会不计较你的过往,包容你的所有。同时,你也会为了她而改变,不是吗?”宋清欢的一句话,说得意味深长。
“小娘子是个明白人,”玉生烟站起身来,拎着那半壶烧春酒,又往夜色里走去,“小娘子,若是有缘,咱们后会有期,到那时,你将另外半壶烧春酒赠与我。”
说完之后,人便消失不见。
大堂里,长桌上,他用过的碗里,一片洁白的芙蓉鸡片,在昏黄的烛光里,泛着晶亮的油光。
“这个玉生烟,好像并没有他表面看起来那般潇洒。”等他走了之后,宋清欢还一直瞧着他消失的夜色,才感叹道。
“你很关心他?”忽然,周行的声音又响起,乍一听来,似乎还带着几分酸味。
听得他这样说,宋清欢眼神一转,这才往他身旁凑过去了两分,又笑得眉眼弯弯,“周行哥哥,你好像很在意?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蒙蒙烛光里,她那双杏眼,越发的明亮清澈,像极了苍穹中的繁星。
“尽是胡说,我怎可能吃醋。”周行看着她的眼睛,像是被她那灼灼的目光烫得生疼,慌乱移开了自己的视线之后,才回答。
“既不是吃醋,那就好,”宋清欢的目光,越发的狡黠,“我倒是觉得,这个玉生烟的性子挺好玩儿。”
“既觉得他性子好,为何不将他留下来。”周行说完,又意识到自己这样说,究竟有多么的不妥,站起身来,转身就要上楼。
刚走了一步,他才觉得,自己的衣袖被人攥住了。
低下头去,朝着自己的衣袖处看了一眼,才发现,是一只小手。
“周行哥哥,我错了嘛,不要生气,阿欢方才不过是随口一说,能留在河广客栈的,自然只有周行哥哥。”宋清欢攥着他的衣袖,又佯装可怜的说道:“在阿欢的心里,周行哥哥才是世间最好的男子,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听了这话,周行心里一软,正欲开口,却没想到,又有人抢在了他的前面开口:“在这世间,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