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神仙
段连上到高空,下意识往南飞去。但双眼仍扫过四下各处寺院,想看看进城的手下有没有按计划开展行动。
谁知没有看到哪家寺院有异常,却见东边凌云台方向黑影一闪,像人又不像人,倏然间掠过空中。
段连一惊,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可再往下瞧时,凌云台灯火通明,人影幢幢甚出意料。
于是他横下心折而往东,倒要先会一会所谓的“英雄豪杰”,究竟是何方神圣,胆敢如此嚣张!
那个赫连氏子弟所言定有依据,看来已经有人先一步行动。
元象宗在瑶光寺捣乱,直接派出了辈分最高的门人,或许还另有帮手。而来到凌云台的,肯定也不是泛泛之辈。
夜色中剑光一闪,不异剑带着主人无声无息落在灵芝钓台。
灵芝钓台在凌云台东,矗立于碧海曲池内,下有巨鲸石刻,仿佛一艘战舰扬波水面。
段连站在钓台木柱旁,清晰可见碧海曲池水面所有风光。
皓月当空,波光粼粼。
天上与水上的清辉,将方圆数里映衬的犹如白昼。
这也是他为何不在凌云台附近停留,而要舍近求远栖身灵芝钓台的原因。
虽然相隔有二百步,但要看清台上台下动静绰绰有余,又不容易被人发现,当真是一处绝佳观景台,便于他“坐山观虎斗”。
凌云台上凌云阁高耸挺拔,相传每一根木头都事先称量好重量,再按照图纸安装在相应的部位。
这种精益求精的建造技艺,使得木楼虽高,但对称而稳定,地震狂风完全没有隐患。
此时,有道人影从凌云台下翻上高台,反手握着刀柄,谨慎小心地防备阁中可能埋伏的高手。
看了半晌不见动静,才又缓慢向前挪步,一直走到八角井口旁。
段连见他劲装结束,身躯修长,但可惜背对这里,距离又远,实在认不出是谁。
那人抽出刀来,试探性的将刀锋擦着井口石栏划过,暗夜中发出一声“沧”的异响。
恰在此时,凌云阁内二层之上,有三四名道袍人影纵跃而出。拂尘如戟,宝剑如虹,出手就是凌厉杀招,一齐围攻闯入之人。
段连下意识捏紧拳头,且看这持刀的不速之客,到底几斤几两,竟有胆量单挑凌云台供奉。
谁知那持刀人毫不恋战,脚下一点疾退数丈,竟退到了凌云台最边缘。
从阁内攻出的道士共有四人,见来人身法不俗,轻松脱出围困,落地后呼哨一声,又从左右分别进击,追着刀客杀向台边。
这一变化说来迟缓,真正发生不异于电光火石。
寻常人眨眼功夫,刚才还在楼上的四名道士已经接近台边,就像他们被大弓射出,足不点地直奔台下而去相似。
那刀客退无可退,手中雪刃钢刀挽出一串刀花,彷如凭空起了数朵玉莲,迎向道士身前。
四名道士供奉凌云台,平生自恃罕逢敌手。两人使剑两人只用拂尘,神情虽小有惊讶,仍是从容化去“玉莲”,继续抢攻刀客。
那刀客又是一屈膝,空中漂亮地翻个圈子,扑通落下凌云台,如石砲扎入水中。
四道士丝毫不收速,追着他划下高台,誓要将此人立毙于此,震慑敢于冒犯之敌。
段连啧啧称奇,这几下攻守行云流水,既佩服刀客的沉着冷静,又对凌云台供奉的实力了解更深。
倘若昨夜自己来盗取剑气时,有这么三两名道士拦阻,恐怕想要脱身绝非易事。
眼见刀客隐入水中再不现身,四名道士虽没有凌波踏浪之能,但仗着熟悉地形,每每落脚都踩着残荷岸石,远望去真个仙风道骨,丝毫没有窘迫之感。
但很快段连的目光就被吸引回去,因为凌云台不知何时又多了两条人影。
这回是两位女子,一着绿裙,一穿白衫,年纪样貌虽看不清,但身段都窈窕玲珑。
段连心头一动,继而有三分欢喜溢出。
穿绿裙的女子他竟分辨得出,不是那岭南宁柔是谁!
自从柳林中宁柔被九灵道人掳走,虽然段连嘴上没说,但心里难免隐隐担忧。
此刻一见她身影动作,立马认得原是“故人”,其它情绪不好说,起码放下了担心,知道她平安脱身了。
可那位白衣女子又是谁?她从岭南至此,一路与她师兄同行,怎么身边又出现一名女子。
段连知道那绝对不是幽谷子,只好怀疑是赵夫人的手下。
但赵夫人身为大梁国夫人,怎能公然派人闯上凌云台?这不是揭破面皮,丝毫不顾及身份了吗。
不容他多想,只听那边宁柔的声音叫道:“老牛鼻子,有客人来访,躲躲闪闪成何体统?还不快出来迎接?”
段连心内苦笑,这个丫头总是那么嘴欠,可知这是何处,容得你如此放肆!
他只当宁柔不知天高地厚,今晚肯定要吃些苦头。谁知凌云阁内有个年老道士回道:“无量天尊!原来是平岭山洪仙祖座前高足到访,贫道年老气衰,请恕不能面晤之憾……敢问赵女侠,洪仙祖近来一向清健?”
那位宁柔身旁的白衫女子冷笑道:“玄阳真人,家师健朗得很!倒是大真人日日坐而论道,怎么反的身体每况愈下?难道要羽化了不成?”
段连听到此时才恍然大悟,原来这白衫女子竟是洪开元另一位女弟子,吴国夫人赵鑫的妹子,岭南白鹭赵淼。
也就是宁柔的母亲,当年曾与梁王女帝大战百十回合,为护师门不惜与姐姐赵鑫决裂的女子。
传言她当年也对陆皇爷有意,但因为师门大义,坚决不向陆家低头。而姐姐却女生向外,嫁入洛阳为妇。
为此姐妹二人十几年不相往来,近些年不知如何又开始走动,但她亲自来到中原,恐怕还是二十年来头一次。
段连暗暗头疼,这个岭南白鹭赵女侠跟她女儿一样口锋犀利,果然也不是善茬。
玄阳真人仍不现身,只在阁上笑道:“赵女侠教训的是,贫道修为有限,恐怕真将不久人世了。赵女侠今日来此,不知有何贵干?”
宁柔不爱听他们废话,抢先道:“老牛鼻子,听说你这里有几枚令牌,我与娘亲说了,想借来把玩把玩……识相的现在拿出来,我们立马就走。要是不识相,恐怕你不光要不久人世,临老连个住的地方都留不下!”
“哦?呵呵,赵女侠的爱女倒是与吴国夫人年轻时颇为相似,一样的急如烈火!”阁内玄阳真人笑道:“贫道听明白了,赵女侠是为了十六字令而来。如果贫道敝帚自珍,恐怕赵女侠就要砸了这凌云阁,对也不对?”
白衫赵淼冷哼一声,没有再说话。不知是因为他提起年轻时的岁月,还是说到吴国夫人让她触动心事。
宁柔望了母亲一眼,还要出言讥刺,却听玄阳真人接着道:“可惜呀可惜……这十六字令是我徒儿托我保管,贫道却不敢随意送人。”
“老牛鼻子,敬酒不吃吃罚酒!”宁柔怒道:“你是铁了心为陆家陪葬了?”
“呵呵,此话怎讲?大梁如日中天,陆家人丁昌盛!小丫头怎可胡言乱语?”
宁柔不服辩道:“谁不知陆……皇爷已经归天,就算没有崩逝,也绝难返回中原。还谈什么如日中天,不怕人笑话吗?你可知如今五国起兵,城外刀枪如林,都等着生吞梁国,瓜分河洛之地?我母亲有心救陆家子弟,特来取十六字令,何尝不是存了好心?”
她对陆皇爷毕竟还有几分敬畏与尊重,怎么说也是她姨夫,是以临到出口,还是尊称一句皇爷。
凌云阁内沉默一阵,连远处的段连也眉头紧皱,不知洛阳今夜将有多大事情发生。
虽然他筹划许久,想着能劝谏女王改变国策,但这过程中也见识到许多来自他人的野心。
想攫取权势的阴谋家,想获得陆皇爷秘宝的江湖客,想吞并大梁的异国王族,都让他不得不顾忌,甚至选择与狼同穴,伴狼共舞。
如今局势的发展显然超出了所有人预料,恐怕没有一个人有能力有威望,能够同时镇住梁国权贵世家,与五国王族,江湖英雄。
他想利用别人,自己又何尝不是被人利用者。这其中尔虞我诈,看的就是谁谋算更远,谁手段更狠。
因为他走神,也错过了凌云阁后的动静。
就在宁柔母子与玄阳真人对话时,又有几名道士从后边跃出,去与什么人接战。
这帮人或许是那刀客的帮手,待他落水引开注意,此时才从后边登台。
或许是宁柔的伏兵,想牵制玄阳真人注意,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
段连不想继续隔岸观火,握了握手中不异剑,正要决心直面风雨。
却见凌云台上空香花散落,彩带招摇,一群雪肤花貌的妙龄女子抬着顶软榻,好似月宫中嫦娥仙子耐不住寂寞,乘着玉兔下凡来。
段连揉揉眼睛,再看之时,软榻上已经有白衣人影飘然落下,径直落在宁柔母子身前。
头顶众女子不作停留,抬着软榻飘过凌云台,落在了石阶之下。
软榻主人看来只有三十多岁年纪,从头到脚一片雪白罗衣,青丝如瀑布散落腰后,举手抬足聘婷风流,看都没看凌云阁一眼,只望着宁柔笑道:
“难怪当初小陆皇爷都对岭南白鹭不能自持,啧啧……原来赵家妹子年轻时,竟有这般姿色!”
宁柔怒道:“老妖婆,你是哪里来的妖怪?竟敢讽刺我娘亲年老?”
赵淼气苦地叹息一声:“你这傻丫头,人家还没说我老,你当女儿的先自承认了!还有,这位阿姨不是妖怪,堂堂天下第二人,你们后生晚辈怎能无礼?”
她将“天下第二人”的“二”字咬的格外响亮,段连与宁柔同时惊觉,原来这个从天而降,美艳妖娆的中年女子,竟是成名二十年之久的元象宗掌门五溪真人。
五溪是幽谷子的师傅,年龄少说该在六旬往上,怎么看着还如此年轻!
果然那后来的女子掩口笑道:“赵家妹子,不要吓着小孩儿……五溪此来,可不是倚老卖老,在小辈面前耍威风的。”
“那么敢问五溪掌门,大驾降临洛阳,难道是为了赏月不成?”
赵淼虽然说话丝毫不让,但心中已在盘算退路。
她深知自己不是五溪对手,更有女儿在旁,不愿逞凶斗狠。只是怎也没料到,元象宗掌门会亲自现身,一时弄了个措不及防。
五溪又是掩口轻笑,她尚未答话,阁内玄阳真人叹息道:“福生无量天尊!贵客接踵而至,贫道不胜惶恐……洪仙祖,既然到了敝处,一同现身如何?”
此话一出,宁柔与赵淼皆是大惊。
师公洪开元亲自来了?不光宁柔,就连赵淼也没有收到信息,更没有觉察师傅行踪。
如果玄阳真人所言是真,那么自己与他的修为还是差上一截,刚才难免有点丢人现眼了。
五溪笑着摇头道:“玄阳道长还是这么直截了当。洪先生不愿露面,你又何必强求?小女子陪你赏赏月,喝杯桂花酿,不亦乐乎?”
阁上玄阳真人又道:“中秋佳节,如此良夜!洪仙祖已到家门,贫道岂可不尽地主之谊?”
“哈哈哈哈哈……”
天空中响起一阵豪气冲天的笑声,震得段连头顶房檐木柱都轻轻抖动。
他屏息凝神,生怕被那几个半神半妖的家伙察觉到自己存在,只瞪大眼盯着凌云台一瞬不瞬。
果然有道灰影一闪而逝,如流星钻进了凌云阁中。
这会儿他才明白,自己在空中看到的影子不是宁柔,也不是那个消失于碧海曲池中的刀客,而是岭南仙祖洪开元。
五溪看都没看那道灰影,反而抬头望月,对赵淼母女说道:“既然洪先生与玄阳道长把酒言欢。咱娘们也该好好赏赏月色,共迎月娘节到来了……可惜老道长吝啬,没有准备美酒,又无一盏花灯,真真扫兴得很!”
宁柔不信她大张旗鼓从关中赶来,只是为了赏月玩灯,讥讽道:“掌门好大的排场,又要玩灯又要桂花酒。刚才何不从空中自带过来?省得到了凌云台看人颜色……”
赵淼赶紧斥道:“住嘴,不可对五溪真人放肆!”
五溪笑道:“无妨无妨!小丫头可爱俏皮,与我徒儿甚是相像……唉,一去十余年,不知可怜的子衿,现世生在何处?总不至于又在帝王家罢了!”
宁柔却不害怕,冷笑道:“帝王家有什么不好!你看这宫殿园囿,岂是凡人所能享用?”
“哈哈……小丫头,宫殿苑囿有什么好?有空你去我象山灵溪看看风光,不比此处强出百倍?”
宁柔见她眼中光华流转,语气逐渐有股说不清的诡异,这才略微有点害怕,不敢再与她斗嘴,冷哼一声走到台边坐在石栏上,朝东边望来。
师公进去凌云阁与玄阳真人会面,五溪也不急于发难,那么目前只有等待。一切都不是她个晚辈能操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