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现场
马车行驶在铜驼街上,午后的阳光更加耀眼,随着车帘的摆动时而照进车中。
与上午去四夷馆宣敕相比,陆七郎的心境完全不同。
两个多时辰前,十三妹在车上叽叽喳喳,两人拌着嘴,期待着后日祭月大典上万国来朝的盛况。
如今陆芷被绑快过去两个时辰,他这个哥哥非但没有把她救回,连继续找寻妹妹下落都无能为力。
那个段连,自称姑臧人,不是要去内城吗,为何会跟到四通市,劫走了君主?
他如果是北魏广平王的手下,主子都死了,他还带着郡主干什么?过了许久也没见有何要求,提什么条件。
去乐伎那里接头,又杀人灭口,难道是受薛策指使,有大阴谋施行?
母亲没有拿问薛策,必定是顾念扶风郡王薛叔叔的恩义。但她也不再信任羽林军,估计心里还是有些忌惮。
薛家深荷国恩,薛叔叔在长安辅佐二哥镇守关中,薛大哥是八关都督,洛阳外围全是他守备,不该对国家朝廷有不满啊!
应该只是巧合,暗中支持段连的另有其人,就看京兆府能不能审问明白了。
“吁——”
马车停下,陆七郎掀起轿帘,见车没有进到馆中,而停在了四夷馆门口。
他不满地敲敲车厢,示意车夫往里再赶。
“七哥,我们等你好久了……”
陆由微微皱眉,听到车外有个女孩声音传来。
他从前方钻出车厢,见四夷馆门口被两辆马车挡住,旁边站着两小队金吾卫士。
在他面前是九郎陆共,和八娘陆薜,都是陆家的子女。
陆七郎对陆薜道:“八娘,你跑着来干嘛?真是胡闹,快带九郎回去,这不是玩耍的地方。”
陆薜本来雀跃着跑到了他车前,见他板着脸训诫自己,不由噘嘴道:“切!又装大哥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太子呢!我是老八,你是老七,就大了几个月而已。我们三个都是属狗的,叫你声七哥,还真拿自己当尊长啊?要不是娘亲和梁王殿下让我来,我才不爱跑出来晒太阳呢,在家吃吃月饼,闻闻桂花多好啊!”
百姓称呼为团饼的新吃食,他们陆家人都称为月饼。
这个八娘陆薜口下不饶人,陆由从来也没占到过便宜。听她数落自己不停,不觉眉头越皱越紧。
但他也抓住了关键信息:“梁王殿下让你们来的?”
“对呀!女王殿下和我娘亲,还有谢姨娘在华林园摘果子,说起你这个少年郎英武聪慧,今天代表朝廷来四夷馆宣敕,发生大爆炸都镇定不乱,处置得当,将外邦使节妥善送去了永宁寺。如今又主动请旨追查火雷失窃案,娘亲和谢姨娘都不助口夸赞,说你英雄出少年。女王殿下说,还是太年轻了些,怕你一个人忙不过来,就让谢姨娘遣九郎来协助你,我正好闲的没事,也请旨来助你一臂之力。早知道你不欢迎,我就不自讨没趣了……”
陆七郎暗暗头大,母亲这是何意!
九郎陆共是越国夫人谢姨娘之子,谢家在朝中以中书令谢灵运和尚书左仆射谢问道为翘楚,根基大多是南朝归化的士子,前代谢氏的后人。
他们兄弟名字排行,取自一句“同由共本,一气不异”。
虽然男子与女子一同排行第,但名字却各叫各的。四哥名“同”,他名“由”,九郎名“共”,十郎名“本”,这就是“同由共本”。
而女子名号则是出自“扈江离与薜芷兮”之句,所以八娘名“薜”,十三娘名“芷”。因为九至十二四个都是男子。
八郡主陆薜是吴国夫人赵姨娘小女儿,虽然赵家势力没有谢家那么大,但陆薜的舅舅赵金戈官拜兵部尚书,也是朝中重臣。
陆七郎很难相信,他两个来此只是简单的帮忙,或者是几位姨娘的玩笑之语。定然和他们舅家的背景分不开。
但是母亲为何会同意让他们来,难道是暗示我什么东西?
龙亢公陆共身上一股江左豪士风度,宽袍大袖,脚踩木屐,头上玄巾,腰插麈尾。想必是受了祖上的遗传,毕竟太傅谢安当年号称江左第一风流。
他站在陆薜身后,一直没有说话,连看都没看陆由一眼。
陆七郎虽然离得较远,依然能闻到他身上的酒味。才十五岁的人,就嗜酒如命,真当自己是阮籍、刘伶在世不成!
他从车上跳下来,白了九弟一眼,对妹妹陆薜道:“既然是梁王的旨意,那你们跟我进去吧……但切记不要乱说乱动,天家体面重要!”
他见陆薜又要开口巴拉巴拉,赶紧以一句“体面”让她保持淑女形象。
八郡主
幸好八郡主也是金枝玉叶,看了看周围禁卫,又见四夷馆中乱糟糟各色人等,立刻扬起脖颈,双手拢袖,像只骄傲的天鹅,不给凡夫俗子一丝颜色。
四夷馆此刻已处于半封闭状态,门外墙边是金吾和巡城司把守,准出不准进。
倒不是不怕放走凶犯,只是为了上国体面,不好强留四方来客居住险地。
但每一个出来的人都要登记,也不准带走任何物件。
陆七郎领着八妹和九弟一同入内,随从的虎贲中郎将张虎牙自然寸步不离。
前院中停满了尸首,京兆府的仵作忙着检看。
受伤的人大部分已经送去了医馆,一些轻伤者经过医者处理,看着也都没有大碍。
陆七郎要去燕然馆和崦嵫馆看爆炸后的现场,九郎陆共嫌脏乱,说是去前厅等着,就没跟进去。
陆由巴不得他躲远一点,那身酒味闻着就让人头疼。
崦嵫馆中,遍地焦木残骸。有些余火仍在燃烧。
陆由捂着口鼻走进馆中,站在正屋前面。轩敞壮丽的华馆已经变作残垣断壁,屋顶瓦片散得到处都是,梁柱四下倾倒。
这里是北凉王子居住的馆舍,火雷就是在东侧窗下引爆。
因为紧挨着燕然馆,东边广平王居处也被炸得一片狼藉。
四夷馆署吏跟在身旁介绍着:“幸好北凉王子正要出门,死了十来个随从,王子性命无碍……可怜那魏国广平王,恰在西墙下赏菊,火雷爆炸时,他老人家第一个被波及,身边只有两名侍女,连个救驾的人都没有啊!”
“老人家?拓跋连很老吗?”八郡主陆薜忍不住问道。
“回郡主,下官口头禅,您别误会。广平王不老,年才十九岁。”
“哦……他当时不赶紧去见我七哥闻诏,这种时候还有闲心赏菊?人家要刺杀北凉王子,他个倒霉催的倒被炸死了,该说他什么呢?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唉,要是早点去‘有朋厅’,现在不还是活蹦乱跳的。可惜呀可惜,吃不到月饼,看不了花灯,就死在这异国他乡,若是他母亲知晓了,不知要悲伤成什么样子!”
“呃……这个,下官难以揣度。”
陆七郎放下掩口的手问道:“北凉和北魏那些侍卫呢?人在何处?”
“回公爷,人都被京兆府带去问话了。法曹参军姚大人说,裴京尹要亲自审问相关人等……”
陆七郎从炸塌的院墙穿过,来到燕然馆中。
砖石覆盖下,还能见到零碎成泥的菊花。
这边房舍损毁没有崦嵫馆严重,想必人员伤亡也不甚大。但是火势也燃了过来,将没被炸倒的房屋烧成黑漆漆一片。
“广平王何在?”陆由忽然问道:“我是说,他的遗体还在四夷馆吗?”
“在的,还没来得及善后,就停在旁边院中,等着朝廷旨意呢!”
“带本公去看!”
署吏连忙头前带路,陈留公和八郡主、张虎牙一齐跟他往停尸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