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都是对我好
我讨厌上学。
自从上了学，夫子就很少来看我了。
当然，教我《女诫》的先生也不希望我和别的男生有接触，哪怕我同杨绛河的那几个哥哥有一点眼神交流都不行。
偏巧我还是个爱撩闲的，每每见到他们都会笑眯眯地摆手打招呼，惹得老先生十分生气。
不仅如此，听到我下午还会被洋文老师献上贴面礼，他更如遭到晴天霹雳般，眼珠子瞪的老大，露出一副骇然的模样，最后叹息着摇摇头，将西方的那些&34;破规矩&34;通通批判上一遍。
往往这时候，我会听得格外认真。
我喜欢听他说这些就像喜欢听洋文老师批判他教的东西陈旧、迂腐一样。
因为在我眼里，这些学科都不是我喜欢的——
国学：迂腐！
礼仪：赘余！
洋文：鸟语！
女红：裁缝！
围棋：无聊！
古琴：一般！
我很喜欢听他们相互批判、相互指摘，这样我就会觉得学他们没用，从而心安理得地在各个课堂上偷懒。
今天天气很好。
有风，很凉快，不像前几天那样燥热。
阳光也很明媚，只是少了云彩的遮盖，难免会有些刺眼。
这样好的天气，当偷偷跑出去玩耍，就算玩到天黑才回来也不迟。
但我早已过了能随意跑出去玩的年纪，就算再怎么想，也只能头顶书本，挺直脊梁，一点一点地往前挪步子。
比之前更严苛的是，我不仅不能让头顶的书歪斜，还得走起路来不让衣裳的褶皱改变丝毫。
教我礼仪的老师说，这是皇家最标准的礼仪。
拜托！
封建王朝都已经亡了，又哪里来的皇家啊？
心里这么想，我表面上却不敢表现半分。
我知道，叔叔阿姨想让我成为最标准的淑女，让我跻身进入所谓的&34;上流社会&34;。
上流社会的规矩太繁琐，我不喜欢，我喜欢&34;下流&34;一点。
我想在深山老林里撒欢，想在摊铺前闲逛，想到面馆里和阿月、夫子、面馆老板边吹着汤面边聊些有的没的，还想去花店给自己买一束并不算太贵的花然后送到喜欢的人面前让他送我花……
我想的太多太多，多到我自己都觉得有点贪心。
太过贪心的话，那便不想那么长远了，想想就近的事。
比如不算今天，再熬四天我就又有两天休息日。
比如把下午熬过去我就可以回家吃到阿月做的饭。
比如——中午饭开饭咯！
循规蹈矩地吃完饭，我会有半个时辰的消失时间。
我看到夫子来了。
他应该不是来看我的，应该是来看望叔叔阿姨的。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就是来看我的！
不仅来看我，还偷偷给我带了一包我最喜欢吃的甜点心。
看着我将腮帮子塞得鼓鼓的模样，他很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怎么像好几天没吃饭了似的？”
呜……不是好几天没吃饭，是午饭根本吃不饱。
杨阿姨重体态，在她眼里，女子应窈窕秀气，腰只能是杨柳腰，不能太胖，胖了则美感全无，不中看。
为了贯彻她这一想法，每日午时我只能吃半碗不到的饭，菜倒是可以多吃，但也有份量，不能吃多，吃多则会被好言相劝。
“我早上起的太早吃不了饭，一上午的学习又叫我饥肠辘辘，中午不能食之过量，下午又要学那么多，算起来每天也只有晚饭能多吃一点，可我晚上蹭的又是阿月的饭，根本不敢吃太多，这样一来二去，可不就是跟好几天没吃饭似的？况且这可是甜点心唉！哪个女孩子能拒绝甜甜的东西？！”
在吃掉最后一口点心后，我擦了擦嘴角的酥皮，起身抖了抖衣服上的碎屑，生怕留下一丝偷吃的破绽。
再三仔细检查后，我人格怕留下破绽，抻着上衣问夫子：
“夫子夫子，你看我身上还有点心渣没有？如果被叔叔阿姨发现我偷吃点心的话，我肯定就完了，得赶紧打扫干净才行！”
“不算偷吃。”夫子叹了口气，掸了掸我撑起来的上衣，“我同杨叔叔杨阿姨打过招呼了，你不必担心。”
他顿了顿，又问道：“你刚刚吃的那样急，就是因为害怕被发现责罚吧？”
我嘿嘿一笑，不置可否，赶紧转开话题，娇嗔般地说道：“不过话说回来哦，自从我上&39;学堂&39;之后，夫子你好久没有来看我了，快说，夫子是不是把羲和忘了？如果夫子不给羲一个合理的解释的话，羲和可就要闹了！”
说着，我双手叉腰，摆出一副混世魔王的模样，仰着小脸&34;质问&34;他。
夫子应该早就习惯了我的无理取闹，并没有生气，但还是摆出一副长者的姿态谆谆教诲道：
“羲和，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做事应该沉稳一点，你看你现在这副样子，跟小孩一样，这可怎么行？”
一句话，把我开玩笑的心彻底浇灭。
我乖乖放下手，脸上却仍是笑着的，弯着眉眼将夫子从头到脚看了个遍。
“夫子果然长大了。”
“嗯？”
“我的意思是，夫子长大了，就不会站在我这边了。”
“羲和……”夫子顿了顿，说出那句所有家长都会说道话，“我这也是为你好。”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我笑眯眯地点头，心里却静的出奇。
“我一直都知道的,夫子是为我好，杨叔叔杨阿姨也是为我好，我全都知道的。”
“没关系夫子，我认人，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我都能知道，我会好好学习，好好变成大家都喜欢的样子，我不会辜负大家对我的期望。”
“天也不早了，夫子，我该回去学女红咯，有时间再见~”
明明距离女红课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却再也不想聊下去了，急匆匆与夫子挥手告别。
赶去见老师的路上，我心里头一直很压抑，就连大好的阳光在我眼里都变得灰扑扑的。
是呀，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的，大家都是为我好，大家都在为我着想。
可为什么，这些好让我这么压抑呢？
跪着学《女诫》的时候压抑，顶着一摞厚厚的书学仪态的时候压抑，学习洋文的时候压抑，被针戳破指头的时候压抑，被揪着一笔一划都要横平竖直的时候压抑，被逼着盯着黑白二子满心谋略的时候压抑，被琴弦割得弹破指头的时候压抑，被人看着回家的时候也压抑。
我分明知道这些东西皆有利于我，但为什么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就像是手脚都被人绑了石头沉进河水里一样压抑呢？
为什么我会喘不上来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