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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羲和第章 望舒第章 绛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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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猜,阿月肯定想问我昨夜做了什么梦。

    不然他为何总是欲言又止地看我,好不容易张开嘴,又拧着眉合上?

    当然,我并不打算把昨夜的梦境讲给他听。

    我怕吓到他。

    吃过饭,刷过碗,阿月又开启留声机在院子里唱戏。

    往日他唱戏,都有一种不顾别人死活的美。

    但今天,不一样。

    他有了一个观众——我。

    虽然我听不太懂就是了。

    阿月唱戏的时候,我就在花坛沿儿上走,偶有落花飘零,似梦似幻。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这院子里的桃树都是种在花坛里的,比地面高出一截。

    小时候,我就喜欢在花坛凸起的那一块走,现在也一样。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他声音婉转,步伐轻盈。

    纤纤玉指兰花似的往前一指,再往回一扣,万种风情尽收眼底。

    我不懂行,只觉得他动作美,唱得也美,就跟杜丽娘转世似的,一颦一笑都带着勾魂夺魄之态。

    他这么唱着,我就绕着花坛一圈圈地走,边走边想事情。

    等到想得累了走得累了,就举步一跳。

    “小心,别摔了。”

    许是余光瞥到我的动作,他下意识伸手来扶。

    没有对视,没直接,只是等到我需要他的时候,他才会伸手。

    我故意把手背到背后,从花坛上跳下去,稳稳落地后对他俏皮一笑,“阿月不要把我当小孩子嘛。”

    “没有,我只是担心。”他松了口气,关掉留声机轻轻,坐到我身边,笑吟吟地看我,“怎么?听乏了?”

    “没有。”我摇摇头,“阿月唱得很好,我很喜欢,就算听上一千遍也不会腻。”

    “小嘴真甜。”他捏了捏我脸上未褪尽的婴儿肥,目光柔情似水,“昨天晚上没睡好吧?瞅你,眼睛下面青了一片,还不回去好好补一觉?”

    “睡不着啊……”

    我叹息一声,抬头看着桃花枝影摇曳。

    “从前我一个人住在这儿的时候,都是三更半夜睡,辰时巳时醒,后来阿月你来了,每天卯时就起来唱戏,你一唱,我就睡不着了。”

    “吵到你了?”

    “不是,是唱得太惊艳,叫我无论如何也想从被窝里爬起来听,就因为这,我的作息反倒规律起来了,呃……除了昨天。”

    话题聊到这儿也就没有什么聊头了。

    我换了个话题:“阿月,你知道‘望舒’和‘羲和’吗?”

    他摇了摇头。

    我回答道:“‘望舒’是神话传说中为月驾车的女神,借指月亮;而‘羲和’则是中国上古神话中的太阳女神与制定时历的女神。”

    “羲和是日,望舒是月,清霁是云,而绛河……是银汉。”

    “你认识他?”再度听到那个名字,他的语气里满是惊慌。

    “认识。”我点点头,却不敢看他的神情,“不仅认识,还是旧相识。”

    当年,林、杨、宋家三家交好。

    林家曾在这两家遇难时救济过两家,故,我们这一辈子女的名字全权由我父亲来起。

    先来求名的是最先生出子嗣的杨家。

    在短暂的沉思后,我父亲当即拟定“日、星、云”三个大字作为我们这辈的名号。

    林家权重,为日;杨家次之,为星;宋家无钱无权,只是个书香门第,为云。

    这三个字既符合三家的阶级层次,又不会显得太生疏。

    “绛河冰鉴朗,黄道玉轮巍。”作为读书人的宋伯伯吟出了这句诗。

    于是,杨家那小子有了自己的名字——“杨绛河”。

    后来,宋家也生出了个嫡子,取名“清霁”。

    再往后,林家老来得子,有了个千金大小姐,也就是我,取名“羲和”。

    所有人都说我这名字取得太大,怕我压不住,但我爹却总是笑着说:“我家闺女是个有福气的,区区一个‘羲和’而已,又怎么会压不住?”

    “我爹还说了:‘日、星、云,三人作伴才不会孤单’,可终究,他最宝贝的小太阳还是落得个孑然一身,除了宋家的公子,再无人能记得她。”

    我总是习惯性地避开苦难,吸了口气,将话题岔开。

    “这话题没意思,咱们再说回杨绛河身上。他一直都是个纨绔,打小我就觉得他不像好人,每次都借我年纪小欺负我,把我气个半死后又拿糖葫芦来哄我。”

    “当然,我们两个之间绝对、绝对、绝对没有多余的感情,阿月你不要多想哈!”

    也许是我情绪太过激动,他“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摸了摸我的小脑袋瓜。

    他没多想,我就放心了。

    我继续说道:“后来的事呢,阿月你也是知道的,他去了北平,然后……然后的事阿月你肯定知道的比我多,这个我就不说了哈,再然后他‘啪’的一下,人没了,连个尸体都没找着。”

    “当时夫子跟我讲这个事的时候我人都懵了,就是那种……当年能把你气个半死的人突然没气了,只剩下一个‘死’字。”

    “反正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气、什么样的语言,来描述我乱七八糟的心情,所以,面对夫子的试探时,我就……我就……‘啊’了一声。”

    说到这儿,我叹了口气,直视着阿月那浅茶色的眸子,很认真地说道:

    “总而言之呢,依照我这么多年的经验总结,他肯定是很爱很爱你的,不然怎么能给你取名字叫‘望舒’。”

    “要知道,有‘望舒’的时候不一定有‘绛河’,但能看到‘绛河’的时候,一定会有‘望舒’的存在。”

    是的,他爱他,他把他的爱都给了他,所以他一点都不会怜惜我,一点都不会记起我这个还等着他休书的尚未过门的娃娃亲媳妇。

    “不过呢,有一点他可说错了喔!”我纠正道,“他说‘绛雪’是雪的意思,其实不对,‘绛雪’的意思是比喻红色花朵。”

    “再加上阿月你是大雪天出生,那时候还剩下的红色的花朵,应该只有红梅才对,这也就不难猜出,你名字的本意应该跟‘梅花香自苦寒来’这句话差不多。”

    阿月的神色一下子暗淡下来。

    “梅花香自苦寒来么……”他喃喃道。

    我说这些话的本意不是让他伤心,于是我又说道:“不过呢,这都不重要,因为我知道,阿月你肯定是更喜欢‘望舒’这个名字的。”

    “因为‘绛雪’是过去,而‘望舒’是现在,你肯定爱现在远胜于过去。”

    “就像杨绛河给你的爱肯定远胜于给他人的。”

    是的是的。

    我就是我口中的那个“他人”。

    抬头,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予大地上的万物镀上一层浮金。

    如同午夜时分,月亮透过雾霭在地上凝出一层白霜那样,慈爱且高傲。

    我笑着回过头对阿月道:“阿月,你会写你的名字嘛?”

    “不会。”他平日里满是笑意的眼底此刻只剩下一片哀伤,“我是个戏子,哪有闲钱去读书识字,好不容易认得几个,还是他教我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学会我和他的名字。”

    “那我来教阿月写吧。”

    我起身,直视着他的眼睛。

    他浅色的瞳孔内,是我在信誓旦旦地叉腰。

    也不知道是不是私心在作祟,我加了个额外条件:

    “不过呢……等我教完,阿月不仅要会写‘望舒’‘绛河’,还要会写‘羲和’才行,毕竟是‘羲和’在教阿月的嘛。”

    “若是日后阿月把‘羲和’给忘了,那‘羲和’可是要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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