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亲自杀掉才算好吧?
院子里,花落如雪,深红粉白,满庭飘香。
纷纷落下的花瓣划过阿月的发梢,绕着衣角,香了风,也香了他的衣裳。
我坐在阿月身边,看他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接住一朵飘落的桃花,温柔地递给我看。
我不知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情绪,只接过他手中的花,拿在手里面把玩。
他这才对我开口解释着手上的伤疤,
他说,昨天他本打算唱完那折牡丹亭就要去死的。
可好巧不巧地看见了我。
我躲在树后看他,看见我被发现后笑着跟他打招呼,看见我说想跟他交朋友,就连后面他拿着刀抵住自己静脉的时候,脑子里闪过的也是我的脸。
他说:“当刀子不敢落下的时候,我就静静坐在这儿想了好久,想着想着,我忽地就意识到了一件事——”
“我没那么想死了。”
他说这话时一直是笑着的,就算讲到生死,也还是笑着的。
我静静地听阿月说着,咬下一口点心。
甜糯的水果馅流淌到我嘴巴里,甜得我牙疼。
我又想起他方才见我盯着他那只伤痕累累的胳膊时,一直轻柔地朝我重复着一句话:
“不要怕……羲和……不要怕……”
我不怕,真的。
我只是觉得这事儿挺出乎我意料的。
感受到他抬手摸着我的发顶,我将点心推到他面前:“阿月你等我一下哦,我回去拿点东西,你先吃。”
他微笑着点头。
我爬上墙,又翻回院子里。
半晌,又拿着碘酒翻回来。
我生平第一次讨厌“不能出院子”这件事,不然,我肯定能更快回来。
又坐回他身边,我让阿月把手腕拿出来。
阿月很听话,笑眯眯地,将伤痕数尽展现在我面前。
伤口很多,几乎占据了半个小臂。
他眉角轻轻一扬后,调侃似的问我:“害怕吗?”
我摇摇头,嘱咐他道:“消毒的时候可能会有点疼,阿月你忍一下。”
“好。”
经得他同意,我用镊子夹了沾满碘酒的棉花,一点一点按在他伤口上。
伤口被浸出来的碘酒蛰得又露出伤口。
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眼圈微红,却仍笑着逗我:“小丫头,这么用力,你是在报复我呐?”
我说:“如果阿月还知道疼的话,下次就不要这么做了。”
“不会了,下次再也不会了。”
“不许有下次!”收起工具,我又捻一块糕点给他,“阿月,你尝尝,这点心可甜了。”
“偷偷告诉你哦,如果不吃点甜食的话,嘴巴里的苦是会一点点渗透到心里面的。”
“如果心苦了,就算吃很多很多甜食也是没用的,真的!”
他静静地看着我,水光破碎的眸子里好像有光影在晃动。
随即,手握成拳抵在下巴上轻笑,“你这小丫头,我比你年长那么多,哪里需要你哄小孩似的哄我?”
他摸了摸我的发顶,柔软的指尖触感温柔,“好啦,我没事的,别担心。”
“对了……”他有些迟疑,欲言又止,想了半天才试探性地问我,“小丫头,你为什么……不从门口进来?”
言外之意就是好奇我为什么总是翻墙。
“这个嘛……”我低头摆弄着手里装着碘酒的瓶子,“我爹生前就不让我出院子,他临死前,还特地嘱咐过在我成人之前不准踏出院子一步,否则……”
“害,也没什么原则,就是我十五年没出过院子了,现如今反倒有点害怕去外面瞧瞧。”
“反正我不知道外面什么样,外面的人也早以为我在当年那场葬礼中死掉,如此一来,我还是不要出去吓人的好。”
他忽地问我:“那你想出去吗?”
我犹豫了:“想……也不想,不过总有一天我会出去的。”
“我会出去的。”
“不是以林家陪葬品的身份,不是以林氏孤女的身份,而是真真正正、正大光明地以‘林羲和’这个名字出去,我会叫所有人都认识我的。”
我攥着小拳头,一脸信誓旦旦。
他听后,咬下一口点心,笑了。
“真甜。”
此时,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斑驳驳地落在他的戏服上。
一阵风来,树叶簌簌摇晃,连带着他身上的光影也跟着摇晃。
我放下手,托腮看了他一会儿,夸道:“阿月,你真好看。”
与第一次说时不同,这次比上次更加真心。
“哪……哪有你说的那么好看。”他害羞了。
苍白的脸颊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配那他双墨黑的桃花眼,特别清丽。
我笑眯眯地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
不知从哪里飘来饭菜香,我忍不住问道:“阿月,你会做饭吗?”
他没想到我话题转得如此快,愣了下才回我:“会的,你饿了?”
“如果我说我饿了,阿月愿意给我做饭吗?”我捧着脸凑到他面前,笑眯眯地问他。
出乎意料的,他想都没想就答:“会的。”
然后,他就起身去了灶房,生火、煮饭、做菜。
如此强的行动力看得我一愣一愣的。
这……我开玩笑的。
我没想到他真做啊。
很快,菜一盘接一盘地被端到我面前。
看着往屋子里端菜的阿月,我脑子里只有四个大字——
贤妻良母!
真的!
如果他是女人的话,那肯定就是那种非常贤惠非常体贴的妻子,叫人一点也离不开。
我发现,自从认识阿月后,我的心态也发生了变化:
质疑杨绛河,理解杨绛河,成为杨绛河。
鬼知道那纨绔的运气怎么那么好,能在北平遇见阿月这样好的人,还能把阿月拿下当做他的情郎!
唔……不开心!一点不开心!
阿月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看着我河豚般气鼓鼓的模样,他笑吟吟递了双筷子给我:“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如果羲和想说,我便听着,若不想说,就这样坐着也好,若你有雅兴,我还可以给你煮点茶。”
“总之,不能这样就着气吃饭,胃会吃不消的。”
他的手可真好看——
十指瘦削修长,骨节分明,指甲圆润干净,瓷的皮肤下面隐隐映出淡淡的青色血管。
看着这样的美人,我心里的气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不算气话的气话:
杨绛河,你小子何德何能?!
我赶紧接过他手中的筷子,莞尔一笑: “没什么的啦,谢谢阿月,阿月真好。”
饭菜的香味直往我鼻子里钻,我实在受不住,道谢之后就夹菜往嘴巴里塞。
“小心点,烫。”
我假装没听到他的提醒,嘿嘿一笑,将腮帮子塞得满满的。
我平时吃的都是夫子在大馆子里帮我买的饭菜,阿月做的味道自然不如他们。
但是,阿月的菜里有股温暖的味道,用通俗的话来讲,就是有人情味。
“好吃么?”阿月小心翼翼地问道,见我如此,又蹙眉担忧道,&34;慢点吃,没人跟你抢。&34;
他伸出手替我拭去唇角沾着的汤汁。
他手指修长莹亮,指腹轻拂过我嘴角,痒痒麻麻的。
我人都傻了!
偏他还浑然未觉自己的动作有多亲昵,依旧细致地为我擦嘴角。
直到发现我顿住,那双多情眸才略有困顿地看着我,“怎么了?是胃不舒服吗?”
温柔又湿漉漉的眼神加上他那关切而又温柔的语调,我觉得自己都要化成一摊水了。
心猿意马的心跳在胸前炸开。
究竟是我涉世未深,还是他媚骨天成?
有些沉默,我觉得我必须说点什么不靠谱的话来打破这亲昵的氛围。
于是,我问他道:“阿月,我可以雇你做饭嘛?”
“哎?”他微怔,眼神有一点困惑。
我解释道:“我平日里都是一个人住在院子里,我不会做饭,每天只能仰仗着夫子早上给我带的那一顿。”
“如果阿月可以帮我做饭的话,我一定会非常非常开心的。”
“所以,阿月,我可以雇你做饭吗?可以嘛可以嘛?”
呃……
果不其然,我被拒绝了。
但阿月说了,只要我想来院子里玩,想来跟他一起吃饭,他随时欢迎我。
一想到今天白天的那些事,我心里就像是踹了兔子似的,跳得厉害。
怪不得我爹打我小时候就说我不像个小姑娘,没有一点女儿家的深沉劲儿。
鬼知道我当时怎么会那么勇啊,说出那些话就算了,到最后竟直接对阿月说出“我养你啊”之类的这些话。
呜……现在阿月肯定会以为我是个喜欢包养别人的、不正经的小姑娘了!
可是……
可是……
我是真的觉得阿月很好啊,又漂亮又会唱戏,做饭还好吃的一绝。
这样的人,无论是谁都想要跟他在一起生活的吧?
更何况,他还……还那么温柔,说话声音很轻,动作也很柔软,脸上还总是挂着温和的笑,比我见过的男生都好多了。
好吧,虽然从出生以来,我见过的男生屈指可数,但阿月跟他们都不一样。
只远远瞧上一眼,就能让我眼里、心里、脑子里都是他的身影,怎么挥都挥不去。
怪不得杨绛河会喜欢上阿月。
这小子真是……太有眼光了!
想起饭桌上阿月亲昵的举动,我忍不住抱着枕头在床上滚来滚去,紧接着腾地一个坐起,屈膝抱着双腿,将又红又烫的脸放到双膝间堆着。
不行!
我不能有喜好,不能对世间的美好有一丝丝的留恋驻足。
那些物,那些人,哪怕仅仅是被我多看了一眼,都要被旁人毁掉。
我摸了摸放在床边的发簪,眼眸黯淡。
那发簪是我爹爹送给我的最后的生辰礼。
自林家败落后,我夜夜将它打磨,生怕它沾染了锈迹。
如今,它已锋利的跟刀子一样,只一下就会要人性命,就算是神仙也难救。
果然,还是要亲自杀了他才算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