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浴室里水汽氤氲,冯伞赤身呆站在花洒下,任由水流从发丝流过肌肉归于脚下。
他不该“仓皇而逃”更不该对云凝说那句话,情绪外露,倾吐衷肠,这不像他也不该是他。
哗哗的流水冲走了淋雨后身体的凉意,却无法消减他内心的迷乱。
冯伞索性关了花洒,擦干身体套上衣服,在经过因水蒸气而朦胧的镜子前时,他突然停了下来,大脑里又蹦出那个声音‘小伞,你的眼睛好漂亮,遮着可惜了。’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回放这句话了。
我的眼睛真的很漂亮吗,真的可惜吗,他从未仔细的打量过自己。
现在这句话让他忍不住转身正视镜子,伸手想要拂去上面的水雾,可刚一触碰就停了下来。
‘我说过多少遍,不要用你那双烦人的眼睛看着我,知不知道。’
脑海里随后而来的这个歇斯底里的声音让他生了怯意,他的手在退缩,退缩……又停了下来。
他想起云凝拉住他的手腕,带他跨过多虑犹豫的那条线,她是那样的坚定,自信又坦荡。
这样想着,他感觉她的动作和温度似乎还残留在他的手腕上,莫名给了他勇气和力量。
退缩的手渐渐触碰镜子,左右摩挲,水雾凝成水流退避躲闪,他的下颚,他的嘴唇,他的鼻尖,他的眼睛,逐一慢慢清晰可见,熟悉又陌生。
云凝剩下的只言片语也随之涌入脑海‘不是任何人的复制品’‘你就是你’那时她的眼神里不是怜悯而是气愤。
从前,因为他是他让人生气,现在,因为他不是他让她生气。
冯伞直勾勾的注视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棕色的瞳仁仿佛直达他的心底。
那里是一个冰天雪地的世界,有一个小男孩在其中走了太久,纵然有棉衣蔽体,仍挡不住丝丝寒风入骨。
现在,心上裂开了一条缝,很窄很窄,却刚刚好足够溜进一缕阳光,有点暖。
这一晚,冯伞睡的香甜,以至于第二天的乐队练习他最后一个到,险些迟到。
“小伞,今天来的最晚。”金爵特意强调,显示着他终于摆脱了每天的最后一名,然而现实就是常态,没有一个人理他,安录兴致缺缺,冯伞毫不在意,云凝的注意力都暗自集中在冯伞身上。
他的碎发依旧遮眼,面色依然淡漠也没有看向她,昨天的种种犹如海市蜃楼,幻境一场,也罢,云凝也权当如此。
为什么突然跑掉,周五要不要去看演出,她统统没问,追问是一个失礼的行为,她不想给他留下不礼貌的印象。
于是,乐队的练习一如往常的开始,排练的还是之前的那首歌,虽然大家已经熟练了,但冯伞要求每一遍都一模一样直至形成肌肉记忆,印在脑海里。
前奏顺利的想起,十几秒之后冯伞的声音响起,只是相比以往的清透,多了低哑和浑浊,每个人都察觉到了。
安录:“小伞,你嗓子不舒服吗?”音乐停了,“嗯,有一点。”
昨夜,寒城又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冯伞忘记关窗又睡的踏实,吹了一夜的凉风。
即便是夏天,如若下雨,寒城还是会凉丝丝的,足够致人感冒。
冯伞一早起来头便不舒服,嗓子下咽时也会有痛感,但他完全没在意,现在看来,唱出来的歌,效果明显打折。
“是不是昨天淋到雨了?”安录放下手中的吉他走到冯伞面前,用手摸了摸冯伞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有点烫,你发烧了呀,云凝,你家有退烧药吗?”
“有,我去拿。”
云凝小跑出练习室,心里想着昨天他跑出去之后雨就停了呀,难道真的是因为给她送花肥时淋雨导致的,抱歉是抱歉,不过,身体是真的弱,太瘦的关系,应该多吃点饭。
云凝拿来了药,冯伞在三双监督的眼睛下借着温水服下,又被安排在沙发上盖着厚毯子睡觉捂汗,冯伞全程像个布娃娃,任由“摆布”,没反抗。
上一次发烧是什么时候他已经记不得了,可上一次有人如此紧张他关心他还是在春天刚刚开始的时候,他对温暖,天然向往。
冯伞在客厅的沙发休息,云凝他们三个人打算继续练习练习,兴许能碰出什么火花来也说不定。
金爵弹着弹着贝斯忽然说:“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小伞的歌写的太悲伤了吗?”他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似是在自言自语,“你说他一个二十郎当岁的帅气小伙哪来这么多的悲戚,安录,你和他认识的久,他以前是不是被很多小姑娘伤过?”
突然被叫到的安录有些猝不及防,“呃~我和小伞在一起的时候几乎都是讨论吉他,音乐,倒是没说过其他,不过,据我时间有限的观察他没交过女朋友,那就谈不上被小姑娘伤过吧。”
安录初中的时候在吉他兴趣班认识的冯伞,直到现在,除了云凝,他就见过一个和冯伞有关系的女性,那是学吉他的第三个月,一个长的漂亮的中年女性来到兴趣班二话不说将正在上课的冯伞拉了出去。
那天之后,冯伞就不在兴趣班学习了,只和他私下交往,交流,而且安录也再没见过一起学吉他时冯伞手里的那把民谣吉他。
至于究竟是怎么回事,安录从未问过,他认可冯伞这个人,就要尊重他的沉默,因着金爵的提问,安录时隔多年第一次回忆起那段时光。
“那你说小伞怎么回事,难不成是其他方面?”
金爵偶尔也写歌,但都是开心积极向上,想写点深沉的都无从下手。
当然,冯伞的歌也不是颓废消极就是伤感,尤其是加上他的嗓音。
说到底金爵就是单纯的好奇冯伞歌曲诞生的机缘灵感。
“那我就不知道了。”安录隐隐有感但确实不了解。
“好吧。”金爵也说不上是失望还是遗憾,更接近于问题没有得到答案的失落吧,“看来我们的主唱灵感还很神秘,有待开发。”
“金爵,你很八卦哎~”
云凝忍不住吐槽,虽然她也难免好奇,但她忍住不问。
“小云姐,我发现你真的很爱护着小伞哎~”
金爵故意模仿云凝的语调,相处下来,他是越来越不害怕云凝了。
他又重提这件事,“我哪有。”而且小云姐是什么鬼,“还有,你干嘛叫我小云姐,我明明更小。”
“第一次见面你就护着他。”金爵笑的意味深长,他其实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傻,但说话不过大脑也确实是事实,“还有,“姐”不一定就是对年龄稍长一点的称呼,也有可能是一种地位,一种力量的象征,况且我为了可爱特意加了一个小字。”
有些事被察觉也没什么,她身正不怕影子斜,目的单纯,不过就是仗义执言罢了,可他竟然敢内涵她,“金大少爷,要不要亲自尝试一下力量的小滋味呀?”云凝双手抱拳。
“不用不用,小云姐我错了。”
金爵嘴欠第一名,认怂也是第一名。
“知道错了就好。”
排练中的小插曲虽然结束了,可小云姐这个称呼却就此被金爵叫了下去。
中午时分,金爵和安录打算回家,云凝要买午饭便和他们一道下了楼。
临分别的时候,安录提醒了云凝一句:“小伞下午一点要去做家教,别过了时间。”
“知道了。”
云凝早已用手机定了闹钟。
云凝买了汉堡,顺便还去了一趟便利店,回来时冯伞还在沙发上安睡,云凝蹑手蹑脚的拎着冯伞的背包和买的东西进了厨房。
她买了好多各种口味的小面包,还有果汁,牛奶,统统塞进冯伞的书包,他要多吃点,满满的,不错。
她嘴角带着笑站在窗前吃起了汉堡,今天的天很蓝,还缀着朵朵白云,云凝一边嚼着汉堡一边看着云朵变幻形状。
她一直觉得有云朵的蓝天才更像蓝天,要不然和一望无际的大海差不多。
裤兜里的手机嗡嗡震动,她以为是闹钟,掏出来一看是她爸爸打来的,她面无表情的原样放回兜里,继续看天,哇,那朵云彩好像一只可爱的小熊呀。
临近时间,云凝拎着冯伞的背包从厨房出来,刚放下包,正准备叫他,他的手机就响了,他醒了。
虽然当时没有困意,但为了以防万一冯伞还是定了闹钟,没想到睡的很沉很久,大概也有药物的作用吧。
“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
虽然本来也无大碍,冯伞的嗓音有点哑,脑子也有点沉,睡的太久的缘故,“他俩呢?”
“回去了。”
“哦。”
冯伞将毛毯整理成豆腐块,云凝看着,想起了昨天的白毛巾。
“那我也先走了。”
云凝早预见他一起来不见安录和金爵必定要立刻走,所以午,饭时并未叫醒他,“嗯,注意安全,再见。”
“再见。”
云凝隐隐的看到了冯伞嘴角的笑,她想其他的不可知,但她和他貌似亲近了一点点。
冯伞坐公交了到了一处居民区,他在业余时间找了一份家教,对方是一个小学四年级的小男孩,叫小羽,活泼开朗,甚至有点调皮捣蛋,即使第一次见到冯伞这个看起来极其严肃的人,他也没害怕,更不要说现在。
冯伞进屋时,小羽特意躲在门后吓唬冯伞,跳出来的时候像一只可爱的小奶虎。
冯伞自然是没有被吓到的,毕竟这个把戏每次都用,可冯伞还是假装吓了一大跳,他对小孩子总是温柔的,判若两人的温柔。
开场的玩闹结束,冯伞柔和的说:“小羽,昨天做的卷子拿给老师看看。”
小羽虽然不怕冯伞,但他喜欢听冯伞讲课,冯伞不仅讲书本,有时还讲讲有趣的自然世界和动物世界,所以,小羽调皮时调皮,听话时听话,“给,老师。”
冯伞拉开双肩包的拉链打算拿红色的水笔,结果,双肩包像一个失灵的贩卖机吐出来好几袋“气鼓鼓”的小面包,即便如此,笔还是被淹没了,他不得不越过若干袋小面包,一袋牛奶,一瓶果汁和一盒退烧药才终于找到他的笔。
怪不得刚刚背起双肩包的时候觉得有些沉,他本还以为是睡久了身体有些疲软,现在看来是此缘故。
小羽看着那些面包问:“老师,你要去郊游啊?”
冯伞有点尴尬,“不是。”
“那你妈妈怎么给你带了这么多好吃的?”
小羽只有去郊游的时候他妈妈才会给他买好多的零食。
“老师这个年纪已经不需要妈妈~的照顾了。”
冯伞停顿的一秒是打算营造世界的美好。
“那我知道了。”小羽明亮的眼睛滴溜溜的转,“老师,是不是你女朋友。”声音还特意压的很低。
冯伞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四年级的时候连女朋友这个词都还不知道呢。
“上次去郊游,我女朋友也给我带了好多她爱吃的好吃的。”
冯伞更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这个世界只有我妈妈和我女朋友会给我买好吃的。”小羽笑嘻嘻的说。
冯伞在他稚嫩的脸上看到单纯的快乐。
小孩子都是敏感的,不只是对关心和伤害还有谎言,他实话实说:“是老师的队友。”冯伞猜想是云凝或者说首先想到的是云凝。
“足球队吗?”
小羽喜欢踢足球。
“乐队。”
“乐队?”小羽还不太明白乐队具体是做什么的,“老师,那你乐队的队友一定很喜欢你,才会给你买好吃的。”但他有自己的视角和解读。
“是呀,她一定很喜欢老师。”冯伞嘴角也挂着纯净的笑。
“那老师也喜欢你的队友吗?也会给他买好吃的吗?”
“当然,老师也喜欢我的队友,也会给她买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