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2013年8月初的一个周末,时值盛夏,晴天。
下午三点的太阳依旧活力满满,躲过几丝云纱,烘烤寒城,炎热不逊于火伞高张的正午时分。
流经寒城的寒江沿岸,市民三五成群的伫立在青灰色的石阶上,借着徐徐江风,消解暑意。
忽然,从低声私语的人群后方传来炸裂的器乐声,江面仿佛都为之一颤。
人们纷纷好奇的回头张望探寻,有的人看了个大概之后继续和身边的人对着江面谈笑风生,有的人则闻声而去。
距离岸边不远的露天广场中间搭建了一个临时舞台。
在寒城的夏天,周末的下午到夜晚这里常常会有消夏音乐演出。
此时,一个四个年轻人组成的乐队正站在台上表演,刚刚突袭鼓膜的响声正是来自于这支乐队的开场。
主唱穿着吸热的黑色t恤和黑色牛仔裤,在失真的电吉他、密集快速的鼓点和低沉有力的贝斯声中用粗哑的嗓音低唱嘶吼。
间奏的空隙还时不时弹着空气吉他与身边的乐手互动。
吉他手和贝斯手轮番回应,气氛热烈。
轮到主唱身后的女鼓手时,她在起初的一刹那显露出一丝惊慌,不过,很快她仙气缭绕的脸上就释放出迷人的疯狂,半咬着嘴唇,令人眼花缭乱的鼓技加之身体强劲有力的律动,清秀中透着点野,刚刚那一丝慌张,无伤大雅。
演奏至高潮部分,除却鼓手,主唱,吉他手,贝斯手皆化身牵线木偶一般,重拍甩头,整齐划一,浸在强劲刚硬的节奏里,任由汗水打湿头发流进眼里甚至因力飞出,落在脚下红色的地毯上。
银色的粗链配饰也在节奏中跳动,发光,像此刻的他们一样。
天地之间,寒江之畔,他们在自己创造的摇滚世界里尽情释放。
然而,舞台之下,听者稀疏,走停流动,却也不妨碍他们尽兴。
一曲唱罢,主唱满足的用左手自然的掠过他的寸头,汗水像草丛里受惊的麻雀一样飞向耀眼的太阳。
男孩扯着嘴角坏坏一笑,眼睛狭长,目光锐利,“我们是金属风暴乐队,谢谢大家。”
台下只有零星的叫好声,还如地鼠一般,东冒一下,西冒一下,比起真心喜欢更像是善意的施舍。
男孩和他的乐队成员一起挥手告别退场,他有一丝失落,但并不难过。
迟早有一天会有人为他们的乐队欢呼,为他们的音乐欢呼。
“阿凝~骁哥哥,你们~大家刚刚的表演太精彩了。”
表演结束后的露天后台,一个身材纤细,穿着淡紫色连衣裙,温温柔柔的女孩小跑过来给乐队的每一个人递上一瓶水,声音似棉,眼带流光。
“那你有没有在台下为我们欢呼啊?”
“骁哥哥~我没好意思。”
女孩略带歉意的低头。
她从小到大都活的循规蹈矩,追摇滚乐是她最大的叛逆,在人来人往的广场欢呼喊叫,她实在不敢。
“没事,我逗你玩呢。”
兴许是刚刚身体消耗了太多的水分,男孩说完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光了一瓶水,然后,单手捏扁水瓶,一个投篮,完美命中不远处的垃圾桶,露出得意的笑,笑意未收转头又对身边的阿凝说:“云凝,要不要成为我的鼓手。”
云凝和淡紫色连衣裙女孩悄悄互看了一眼,一个面露难色,一个面露羡慕。
“秦骁,我特别谢谢你对我的肯定和邀请……”
“好了。”秦骁利落的抬手打断了云凝的话,“但是就不要说了,我已经收到了。”
话虽说的直接,但秦骁脸上没有丝毫的不悦,还是云凝见面几次之后留下的印象,痞痞的,无所谓的样子,“那这样吧,你把电话号码给我,在我们找到固定的鼓手之前,需要时你来救救急总可以吧。”
云凝又偷偷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孩,这一次被秦骁发现,扯嘴一笑说:“你看李琼裳干什么呀。”
还能干什么,不想单线联系呗,避嫌。
然而,李琼裳并无异样,听到秦骁的话甚至还有点羞赧,“阿凝,你看我了吗?”
“没有。”
云凝只好乖乖交出她的手机号,纯属她庸人自扰。
得到电话,秦骁说:“行了,天这么热,你和李琼裳回去吧,鼓我们还。”
于是,云凝收好自己的鼓槌和看着秦骁依依不舍的李琼裳挽着胳膊走去公交站。
没有听到身后的调侃声。
“秦少,你是看上人家的鼓技还是看上人家这个人了?”
“鱼和熊掌本少爷都想要。”
秦骁望着融入人流的高挑背影,嘴角玩味一笑,狭长的眼睛放出犀利的春光。
“瞧你那一脸发春的样。不过,云凝人长的仙,鼓打的野,确实撩人,你别说,我都有点心动。”
“我看你是有点找死。”
台上拽上天的男人到台下终究还是没长大的男孩,一句玩笑话不管天气热不热,广场追着跑。
走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云凝左顾右盼显然是在寻找什么。
李琼裳还沉浸在秦骁刚刚的表演里并未察觉。
人群之中并未发现身影,“小裳,刚刚你在台下,有一个人站在你旁边你注意到了吗?”
“什么人?”
“一个个子很高的男孩,穿着一身黑,染着奶奶灰,就和你一排站着。”
李琼裳努努嘴,认真回想,“没注意。”
也是,从云凝认识李琼裳的那天起,李琼裳的眼里就只有秦骁一个男的,这个世界的男性就是由秦骁和其他甲乙丙丁组成的。
她这也算是有病乱投医。
“阿凝,你不会是认识了什么不好的人了吧?”李琼裳后知后觉。
云凝被她问笑了,“想什么呢?怎么会。”
“染着奶奶灰的男孩听起来就……”
李琼裳完全就是一个古代的大家闺秀,思想保守,嘴上也从不说过分的词,云凝明白。
“放心,我并不认识他,只是好奇。”
“不认识怎么会好奇。”
李琼裳除了历史只对秦骁这个青梅竹马老熟人好奇,自然不懂。
“没什么,就是好奇。”
莫名的好奇。
好奇他为什么在炎炎夏日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袖长裤,他不热吗?
好奇他手里那一束纯白的花是什么花?送给谁?
好奇他为什么在人来人往的喧闹声,震耳欲聋的摇滚乐中站定的像一棵松,一棵在深谷中独自生长不受惊扰的松。
他有在听音乐吗?
没听,那为什么他看起来是那么专注的在看他们的表演。
听了,又为什么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明明置身喧嚣却与世隔绝到静止的状态,在人头攒动的街头一瞬间就抓住了云凝的眼球,有够特别,遗世独立的好似天外来者。
云凝在台上看着他仿佛自己也“独立”了,时间不再流逝,天气不再炎热,除了四肢在肌肉记忆的驱使下照旧演奏,整个思绪着了魔似的飞去了他的世界。
云凝感受到了电影画面里穿越人海,两相对视,旁若无物的浪漫与真挚。
现在回想起来还让她莫名的心动不已。
不过,他未必在看她,一切也许只是她的个人行为与幻想。
而且,她也没看清他的脸,倒不是距离有多远,她二百五十度的近视,不戴眼镜两三米开外自动模糊处理,更何况他似乎碎发遮眼。
最主要的是在与秦骁互动过后,他就“蒸发”了,和搁浅到岸边的江水一样,光天化日之下没了踪迹,成了幻境。
也许,这真的是一场梦,一场奇怪的白日梦。
是梦也好,要不然她还能怎样。
“阿凝。”
“啊!”
“你在想什么呢?我和你说的话你有听见吗?”
“你再说一遍。”
“你不是和我说过上大学以后也想有自己的乐队,那你为什么不加入骁哥哥的乐队呢?”
“我觉得我不适合他们的乐队。”
云凝私下也找过几个乐队,没有合适的,毕竟在她心里玩乐队不仅仅是玩玩而已。
“可刚刚你们一起表演的很好呀。”
“真的很好吗。”云凝声音很小,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李琼裳也确实没听到,继续说:“还有你不是高中毕业的时候和我在livehouse看过骁哥哥的表演之后才决定要成为乐队的鼓手的吗?我还以为你喜欢他们的乐队。”
“我是挺喜欢的,不过一码归一码,不合适也是真的。”
云凝一向都是一个知道自己要什么,适合什么的人。
秦骁是寒城音乐学院作曲系的学生,他写的曲子华丽,好听,可就是唱不到云凝的心里,总觉得少点什么,可她又说不上来究竟少的是什么。
“那好可惜呀。”
“可惜什么?”
李琼裳低头掩面,“我不告诉你。”
“你不说我也知道。”云凝昂首阔步自信满满,“可惜再也不能假借看我演出的名义正大光明的看你的骁哥哥了。”
“才不是呢。”
李琼裳对秦骁的喜欢是羞怯中带着明目张胆。
“说真的,你喜欢秦骁这么久,表白吧。”
云凝信誓旦旦的好像要表白的人是她,而当事人完全提不起勇气,“女孩先表白这不太好吧。”
云凝停下了脚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定在原地,“李琼裳你说你这么古板的人大学还学什么历史专业呀,就该学学西方交际学。”
“西方交际学!?”
云凝严肃脸一秒破功,“西方经济学,经济学。”
“这和西方经济学有什么关系?”
“西方嘛,开放,西方哲学也行。”
“云凝,你就胡说八道吧。”
“我胡说八道还不是为了给你加油打气。”
“那先请这位学习西方语言的同学说说表白过几个了。”
云凝从未表白过任何人,因为从未喜欢过任何人。
她见过爱情变质后的面目全非,劳形苦心。
她相信人总有一天会不可遏制地喜欢上另一个人,就像她刚刚不可遏制地对一个人好奇一样。
可这都是一瞬间的荷尔蒙作祟。
人掌握不了荷尔蒙的开关,好在,后续人还有理智,她不确定自己能否有走进爱情的勇气。
这样想来,她竟然还劝李琼裳勇敢,云凝摇摇头,哂笑。
“阿凝,你笑了,还真有啊。”
“天机不可泄露。”
“那就是没有。”
“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
……
盛夏的街道,两个相貌文静清秀的女孩在绿荫之下嬉闹小跑,脸上挂着笑,似天上的骄阳,明媚灿烂。
情之所至,便没有边框。
“阿凝,我的公交来了,拜拜。”
“拜拜。”
云凝目送着李琼裳的公交走远又回头望望她的公交,丝毫不见踪影。
隔了一分钟,还是丝毫不见踪影。
她找了一处阴凉站定,望望天,望望街道,望望杨树绿油油的叶子……公交车还是没来。
不会是等错地方了吧。
这趟公交,云凝在这里坐过不下几十次,可面对漫长的等待,心里明知没错还是忍不住怀疑。
信任的大楼在迟迟未兑现的现实面前摇摇欲坠。
看一眼站牌确认一下吧。
云凝走到广告显示屏的后方,嗯,果然没错。
不过,这是什么?
一张a4纸贴在公交站牌的最上面。
招募鼓手
电话:15xxxxxxxx0
字迹很隽秀,只是要求都不写吗。电话号码不是该撕成一条一条的方便有意向的人取走吗。
说起来前面一条街就是乐器行,那里应该也贴吧。
年轻人大多都坐公交,这里也不放过。
急切又粗糙,有意思。
云凝从斜挎包里掏出手机,拨通了上面的电话。
三声之后,一个纯净清冷的男声,“喂,您好。”好似一股山间冷泉从手机里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