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生错觉
傅沛白一只手提着一桶热水,往楼上走去,正巧碰到下楼的桑韵诗。
“傅公子,方才你不是才打了热水回房吗?”
“这是替二小姐打的。”
桑韵诗眯了眯眼,眼中浮起笑意,“我来吧,你和二小姐始终男女有别,何况你还喜欢她阿姐,更应该和她保持一些距离为好。”
傅沛白一想,也是,“不过桑姑娘你提得动这水吗?要不我替你提到门口后,再由你送进去吧。”
“也好,那便有劳你了。”
“没事。”傅沛白说罢,提着两桶水蹬蹬蹬上了楼,放下后,又折返下楼,如此两三趟,才打完沐浴所需的热水,原本洗漱完的清爽身子又出了一身薄汗。
“那劳烦桑姑娘提进去吧,我就先走了。”
桑韵诗笑意盈盈的应下,待傅沛白走后,她轻轻松松的便提起了两桶水,侧身推开门,甫一进去,便闻见室内摇曳生香,像是点了某种醉人的香熏。
抬眼便瞧见了屏风后面隐隐约约的曼妙身姿,那身影听见门开的动静,宽衣解带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缓缓脱着衣物。
桑韵诗脸上的笑意更甚,她将水倒入浴桶中,又去门外提水进来,等提上最后一桶进屋的时候,发现陆清婉已经背对着门的方向,浸泡在浴桶里了,少女满头青丝倾泻,露出一大片光洁的后背,水雾氤氲,窈窕的背影煞是勾人。
她眼神一暗,快步走过去,一只手穿越水雾,轻轻的搭在了那圆润的肩头上,她感觉到陆清婉的身子微微一抖,却还强装着镇定,开口唤道:“阿沛。”
语气温柔婉转,是只对着傅沛白才会有的语气。
桑韵诗歌心里闪过一丝不悦,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不过很快她便将这莫名的不舒服压了下去,恢复轻佻的笑,将手探入水中,掬起一捧水,轻缓地泼洒在陆清婉白皙的肩上。
随即又顷身过去,离对方脖颈两寸有余的位置呵气,“二小姐,让奴家服侍你沐浴吧。”
她开口的一瞬,浴桶中的少女也发出刺耳的一声尖叫。
“啊!!!!”
陆清婉瞬间将身子沉入水中,转过身,惊恐的贴着桶壁,待她看清来人那张妖艳的脸后,她怒不可遏,纤细的胳膊破水而出,高高扬起挥向桑韵诗的脸。
她这下动作又快又猛,常人是难以躲避的,可桑韵诗却敏捷轻巧的攥住了她的手腕,也不知是捏到了何处穴道,她感觉手臂发酸发软,根本使不上力,只能咬牙切齿喊道:“放开!怎么是你!阿沛呢?”
桑韵诗直起身子,脸上的笑变得寡淡,语气冰冷,“堂堂天极宗二小姐,竟想着用美色勾引男子,喜欢一个人到如此地步,可还有半点自尊自爱之意?”
陆清婉像是被戳中痛脚一般,当即恼羞成怒道:“我要你管!你有什么资格来评判我,你以为你是谁?要不是你,我也用不着跟下山受一肚子的气,要不是你,阿沛也碰不到那个十七,都是因为你,都怪你!”
她连日来的委屈怒气像是终于找到了发泄口,这下通通冲着桑韵诗吼了出来。
桑韵诗松开手,盯着那面容姣好的少女哭得梨花带雨,心里又淌过一股异样的感觉,她压抑着这股情绪,放软声调劝慰道:“二小姐,傅沛白已有喜欢的人,你为何要执迷不悟呢?
“你现下年纪还小,尚不知自尊自我才是这个世间最宝贵的东西,如若喜欢一个人爱慕一个人须得舍弃自尊作践自己,那这份感情便不值得你如此,明白吗?”
陆清婉此刻心神崩溃,哪里听得进去,她砸着水面,哭噎道:“你走开,我不想看见你,你走。”
桑韵诗俯视着她,眼神晦暗不明,少顷后,一语不发离开了房间。
房门关闭,还能听见屋内陆清婉隐隐约约止不住的哭声。
而对这一切毫不知情的傅沛白正躺在客栈的屋顶,悠闲的喝着小酒,欣赏小镇的落日余晖,晚风拂面,好不惬意。
远方的天空烧成一片火烧云,壮丽璀璨,红云之下是连绵不绝的崇山峻岭,火红的晚霞映照在小镇上,将过往行人的影子拉得极长,蝉鸣依旧是蝉鸣,在此刻却不显得聒噪了。
她一只手枕在脑后,一只手拎着酒瓶,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她喜欢这样安静闲适的小镇多过于热闹繁华的城池。
或许是因为这很像怀柳村,不管是眼前瑰丽的晚霞还是劳作返家的百姓,抑或是不远处遥遥升起的炊烟,这些熟悉的景象都会让她觉得此时此刻才是梦境,她醒来后还能见到慈爱的父母和可爱的弟弟。
但终究不是梦啊,她闭上眼,微微晃着脑袋,嘴里哼起一首小曲来。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她哼得细碎,声音也不大,却还是引来了他人的注目。
身材高挑纤细的女子站在院中,微微仰头看着屋顶上自在潇洒的少年,“傅公子?”
傅沛白闻声坐起身,看见了院中站着的十七,对方应该也是刚沐浴过,乌发自然垂落在肩头,柔顺漆黑。
“十七姑娘,怎么了?”
“没事,只是方才听见有人哼曲,便循声而来,倒是没想到是傅公子唱的,傅公子爬这么高做甚?”
“登高望远,欣赏一下风景罢了。”
“傅公子倒是好兴致,不知我可否有幸一同欣赏这晚霞风光?”十七仰着脸,此刻并未面覆轻纱,整张明媚艳丽的脸就直直映入了傅沛白的瞳孔里。
傅沛白收回视线,指了指一侧的回廊,“那你先上楼去这边的回廊,我拉你上来。”
“好。”
女子的声音轻快又愉悦,听得傅沛白耳朵发痒。
很快十七便上了楼,向屋檐上斜站着的傅沛白伸出手,傅沛白探下手来,握住对方的同时沉声道:“抓紧了。”随即发力一把将十七拉了上来。
屋顶倾斜,她领着人走到屋顶中脊去,那里放着一张小桌子,上面有一盘花生和清酒。
十七走到桌边坐下,打趣道:“你这般年纪,却是和花甲之年的老人一个做派了。”
傅沛白笑了笑,坐下身,双臂搭在膝上,“你别误会啊,我并非酗酒之人,只是浅饮几杯,晚上能睡得沉一些。”
十七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意隐了下去,她随意的嘱咐了一句,“饮酒伤身,切忌贪杯。”
傅沛白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两人就这么各自坐着,一同看着西边昏黄的落日。
她们都穿着轻快简便的外衣,未系腰带,衣物宽松的笼在身上,也都未束发挽发,由着还略微湿润的乌发披散,不过不同的是,十七是全数散着,而傅沛白则是用了发绳将松散的头发虚虚的系在一起。
十七的目光从红日挪到傅沛白乌黑的发上,眼神和晚霞一般温柔,“傅公子。”
傅沛白回过头来,“嗯?”
十七弯眼笑,“你不束发的样子倒是显出几分女儿姿态来了。”
傅沛白心一惊,表情僵硬,“有,有吗?没有吧?”
“我在想,若你生为女子的话,定也是明眸皓齿,清隽秀丽的一方佳人。”
傅沛白面对这称赞可高兴不起来,只觉得提心吊胆,她干巴巴的道:“不敢当不敢当,在下乡野出身,中人之姿,为男为女也不过是平平无奇罢了。”
十七笑出了声,素来白净的脸皮上多了几分血色,瞧着红润了不少,“傅公子委实过谦了,如若你都只能算中人之姿,那该让普天下的男子如何自处?”
傅沛白尴尬的呵呵笑了几声,不想继续这个危险的话题。
十七话锋一转,又道:“今日听得傅公子已有心仪之人,很是好奇你爱慕的是怎样的女子,如若不介意,可否与我讲讲?”
如若是以前,傅沛白会很抗拒这个话题,但现下,她早已冲破了心里的桎梏,说说便也无妨。
她躺下身去,双手枕在脑后,盯着天上缓缓流动的白云,表情柔和,像是回忆起了美好的往事。
“她呀,在我眼中是一个完美的人,出身好,相貌好,脾性好,总之一切都是好的。”
十七淡淡道:“世上没有完美无暇的人。”
“我知道,所以我才说她在我眼中是完美的,别人或许不这么认为,但我喜欢她,她便哪里都是好的,外人或许瞧得见她身上的缺点,可在我这里就是挑不出她任何一点毛病,你也有喜欢的人,你该明白这种心情吧?”傅沛白说道,侧头看向十七。
十七皱了眉,像是不赞同她这番言论一般,“我同意你部分说法,但仍有一事存疑,小事以及无关痛痒的缺点自然可以忍让包容,那如若是善恶是非的对错问题呢?
“假如某一天,你发现你喜欢的人根本就不是你所看到的样子,她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伪装,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作戏。
“她甚至犯下诸多错误,手染无辜之人的鲜血,你所看到的她洁白无瑕的模样,其下根本就肮脏不堪,在大是大非面前,在善恶对错面前,你还会坚定不移的选择她吗?”
十七说这番话时一只手紧紧攥着桌沿,语气显得有些激动,这让傅沛白有些不解。
她摇摇头,不怎么将对方这番话放在心上,“不会,她不是那样的人,我们也不会走到必须抉择的局面。”
十七攥住桌沿的手缓缓松了,她的目光重新眺望向远方,低喃道:“我也希望你们不会走到那一天。”
傅沛白觉得十七有些古怪,可具体哪里古怪却又说不上来。
两人沉默了下来,但此刻的沉默却不似方才那样让人自在,气氛显得有些凝固。
傅沛白坐起身,为了缓解这莫名的气氛,主动挑话道:“十七姑娘,那能否与我说说你喜欢的男子?”
十七偏过头看她,脸上带着世人提到心仪之人时都会浮现的温柔笑意,“好啊,你想听什么?”
“随意吧。”
十七手肘搁在小桌上,撑着下颌,目光直勾勾盯着傅沛白的眼睛,轻声细语道:“她呀,是个有些木讷迟钝的人,甚至某些方面有些古板不思变通,固执己见,瞧着年少老成,其实心性稚气。”
傅沛白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移开对视的视线,转而盯向青黑色的屋瓦,她刚想说对方是你喜欢的人,怎的被你说得周身缺点,就没有一处优点吗,十七就紧接着道:“不过那是旁人眼中的她,如你所言,喜欢一个人便是挑不出她一点毛病来,我亦如是。
“她是我见过的人里最纯真质朴的一个人,待人温和真诚,细致周到,虽身世坎坷,却从不衰颓,心性坚韧,刚毅又勇敢,尽管我这般形容,但言语贫瘠,是道不完她万分之一的好的。”
十七顿了一下,眉眼温顺,似这夏日傍晚的和煦晚风,她缓缓张口,“或许她自己都不知道,被拯救的人其实是我,她于我而言,是漫长黑夜里照亮我的那束光。”
傅沛白沉默了片刻道:“听十七姑娘这般说,想必你定是喜欢对方极了。”
十七满眼都笑意,“是啊,喜欢,喜欢极了,此生惟愿与她携手白头,永不分离。”
许是十七的声音太像峰主了,傅沛白心里一激灵,她下意识的侧头看去,在柔和昏黄的天色下,对上了那双蕴藏笑意眼波荡漾的瞳孔。
蓦地,她的心跳乱了。
她仓惶移开视线,脑子一片空白,当下的反应就是离开,她也的确这么做了,留下一句慌乱的我先走了,便匆匆离开了屋顶,临走时脚下甚至打滑了一下,踩落一块瓦片落地,摔得稀碎。
乱了,乱了,全乱了,在十七身边她总会不自觉将对方想作峰主,明明就是两个人,即便再相像,那也是两个人啊。
她一头钻进房间,扑在榻上,用被子压住脑袋,呼吸急促起来,脑子里思绪乱飞,一会想到峰主的音容笑貌,一会又闪过十七方才的语笑嫣然,两张脸,同样天姿绝色,一张清冷淡雅,一张明媚冷艳,此刻却重叠在了一起。
十七,峰主
峰主,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