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聊天
圆月当空，因为快临近中秋了，此刻的月亮看过去圆滚滚胖乎乎的。
清风拂面，柳条在风中舒展，虫鸣鸟叫声影影绰绰，这块地临近汴河大街，与保康门相对，因近日相国寺戒严，寺桥的这头没什么人，但是另一头人声鼎沸，哪怕是夜晚，也有船夜行于汴河之上，点点烛光从船舱处泄出，哪怕这么晚了依旧有人在运送货物，河岸旁还有零星的夜宵摊。
一河之界，两端却是截然不同的情景。
二人并没有讲话，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这种沉默并不让人讨厌，因为这并非是无话可说的尴尬，生怕讲话就会惊扰这微妙的气氛，仿佛有一张薄纸隔在二人中间，轻轻一戳便破了。
月亮落入水中，湖面将两旁的景色映入其中，波光粼粼，就像是碎裂的镜子折射出一个梦幻的世界。
赵睿卿望着湖面久了，心思便跑远了。碧波荡漾，涟漪一下又一下地打碎了倒影，逐渐看不清原有的轮廓。心中不由生出一个念头，或许这个念头在她心中早已琢磨了无数次，她的前世难道仅是一场蝴蝶梦吗？亦或是现在的她只是在做一场黄粱好梦。
谢崧生见赵睿卿的神情不对，她面上的表情很是游离，看她的时候总会有种她要抛下这世界的种种，羽化登仙一般。
“你在想什么？”谢崧生的声音很轻，他害怕让她感觉到不舒服。
她并没有转头看他，而是抬头仰望圆月，无数的思绪在心中翻涌，说：“如今发生的事，总让我有一种南柯一梦的错觉，事到如今总觉得自己能做的太少了。”
月光洒落在她的身上，鲜少见到她迷惘的样子，明明仅是一步之遥，对于谢崧生却又过于遥远，他想要安慰她。
他能够理解这种感觉，这世间每时每刻都有人在逝去，这并不是一个大同社会，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事情太过于常见。
常见到所有人都觉得是正常的。
谢崧生也仰头望月，二人并排而立，微风徐徐，衣摆随风晃动。
“你在想什么？”赵睿卿问。
“我在想人的一生太过短暂，应该做一些有意义的事。”
赵睿卿点点头，将视线落在了对岸的人间烟火，还有船工在背着东西劳作，虽然看不清楚人脸，但是可以看见夜宵摊上升起的些许炊烟。
“我很喜欢看这些东西。”赵睿卿指着对岸，说：“桥西有贾家瓠羹，还有孙好手馒头，每天早上排队都老长了。”
她的语气雀跃，继续说：“这条街再往东走就都是客店了，有时候我会过去看看，能看到很多平日看不见的场景，小孩哭闹声，叫卖声，友人交谈声全都混在一块，便是听着也会觉得人间真好，能活着真好。”
虽然谢崧生无法理解她的这份雀跃，但是也被她描述的场景所吸引，说：“是啊，人间真好。”
他不自觉地将视线落在她身上，遇见喜欢的人，便是看也看不厌。眼神中藏有星光，喜欢一个人的模样，便是嘴上什么也不说也会从眼睛里冒出来，情意难以被掩盖。
赵睿卿转过头看对方的时候，第一次发现人的眼睛里竟然能够藏着这么多情绪，脑子中原本都想好的话，在这一刻就像是被浆糊糊住了脑袋，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攥紧了拳头，她的命数不多了，对于这样的她而言有资格接近，有能力接受这份情意吗？
就连她自己都给不出答案，理智告知自己不应该再接近了，害人害己，但是情感上又渴望有人能够了解真正的她。但是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无根之木上，不会觉得恐惧吗？
她何德何能叫别人伤心难过，还不如独自舔舐伤口，什么都不要开始，就不会因此而难过。
谢崧生能看见对方欲言又止的模样，他不明白明明她有为自己而动摇，并不讨厌自己，又为何拒绝。
明明很近，只有一掌之隔，但是二人都不敢说什么去打破这份间隙。二人又突然归于沉默，沉默开始变得不一样，说也说不上了，相比起最初的沉默多了一丝迟滞，并不是不想说，而是想不通什么是可以说。
或者什么都不说才是最好的？
晚上的风凉的很，赵睿卿出门并没有穿很多，手冻得有点麻木了，她忍不住将手搓一块，这种摩擦带来的些许热量并不能让她感觉到暖和。
谢崧生看见了，他想要说些什么，又怕冒犯了她，侧在身旁的手时而紧握时而摊开。
赵睿卿对自己的手哈了好几口热气，能看见热气在空中飘飘荡荡，她一边走没注意路面上的情况，不巧有个凸起的石子，整个人重心不稳。
就在赵睿卿快要摔倒之际，谢崧生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他揽住赵睿卿的肩膀，二人个子相差不大，赵睿卿侧头看他。
他们的距离很近，近到能够感知到彼此的呼吸声，胸口剧烈跳动的心脏，好似在密闭的空间打大鼓，鼓声不停地回荡。
四目相对，他们都不讲话，能够比寻常的角度更看清楚对方。
连呼吸都变得缓慢，他才注意到赵睿卿的眼眸呈现琥珀色，更注意到眼眸中倒影的自己。
“你打算什么时候松手。”赵睿卿略带冷淡的声音打破了之间的绮丽。
谢崧生顺着赵睿卿的目光，才发现自己握着她的手不舍得松开，握得太紧了，留下了一圈红痕。当场闹一个大红脸，他比赵睿卿要白，所以脸红也看的更加清楚，哪怕是在这种四周没有太多光亮的地方，借着月色也能感觉到谢崧生的尴尬。
在谢崧生没有注意的角度，赵睿卿轻轻呼了一口气，刚才她也很紧张，紧张到不敢呼吸。
“失礼了。”手快速松开，谢崧生从未想过自己居然是这么蠢，她会怎么想自己？要是将他认作是登徒子，一想到这个可能性谢崧生感觉自己心都快碎了。
“没事。”赵睿卿摇了摇头，过了一会说：“谢谢你。”
或许是想要打破这种古怪的氛围，赵睿卿选择了一个她觉得安全的话题，“最近佛寺缺了一些药材，或许要从你那进，不知道有没有什么便宜。”
“有的。”少年垂着头不敢看她，颓丧从语气中都能窥见一二。
赵睿卿也觉得很是无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没事，我真没放心上。”
不知道为什么她讲了这句话以后，对面人的脑袋便垂得更低了。
她到底要说什么才能救场？自己是不是又说错了话，本来事情还没有那么糟糕，她一安慰就变得更糟糕了。
本来谢崧生的个子比赵睿卿要高的，但是他低着头，就能看到脑袋，有一些细碎的毛发没有被扎好，悄悄地散开来，毛绒绒的，想摸摸头，就跟摸小狗一样。
“你没事吧？”她真的不擅长安慰人。
脑袋猛地摇摇头。
“那你为什么不抬头看我？”
“没有。”那边还在死鸭子嘴硬。
“那你不开心了？”
“没有。”
一双手轻轻地放在谢崧生的头上，他最终还是抬起了头，看见少女眼眸含笑，在那一刻银河都散落在她的眼中。
而他是那个被吸引的人。
嘭嘭嘭。
不停加速的心跳，耳边的轰鸣声，像是有一串串的炮竹被点燃，噼里啪啦，他听不见虫鸣听不见鸟叫，好像这世界只剩下一种声音。
他想要看下去又害怕看下去，他曾经自诩的克制在这一刻都化为乌有，有的只是他那颗心，想要颤巍巍捧在身前，献给她，只求她多看一眼。
若是能在她心中掀起片刻的波澜，也是极好的。
赵睿卿本想要开个玩笑，将这件事打哈哈过去，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赵睿卿还是原来那个赵睿卿。
但是当你被一个人认真地看在眼里，不带亵渎也没有欲望，而是一种虔诚。
那是全心全意的信赖。
原本她就不敢看他的眼睛，明亮而又澄澈，心里的某一处悄悄地裂开了一个小缝隙，好像有什么东西偷偷溜进去，无法抗拒更无法阻挡。
想摸摸他的眼睛。
想要靠近他。
赵睿卿的手落在了他的眼角旁，还没有触碰到谢崧生。他用脸去接近赵睿卿的手，她盯着自己的手。
她的指尖描绘着少年的轮廓，
她的手很冰，谢崧生不自觉地眨了一下眼睛，他的手覆盖住赵睿卿的手，他的手很热。
赵睿卿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她想要抽离，就好像她无数次跟自己说的那样，她是一个没有资格的人，不可以，但是少年不允许。
他攥紧了对方的手，面上的表情是祈求，这种情绪像是冬日结的薄冰，轻轻一踩便碎裂成无数块，这是脆弱，他将真实的自己袒露在她眼前。
当有人将他的脆弱给予你，就像是祭品献祭给神明。
赵睿卿不知道神明会不会心动，但是这一刻她心动了。
她听不到其他的声音，对岸嘈杂的人声被自动忽略。
过去的回忆，未来的担忧，这一切的一切都被抛之脑后，剩下的只有眼前的人。
挣扎的力气一点点被削弱。
只听到对方说：“不要走。”
赵睿卿原本还挣脱的举动停住了，她看向谢崧生，她的眼神不知该用什么言语形容，不敢置信无法理解，她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谢崧生将头靠在赵睿卿的肩膀，脆弱而又让人无法放手。
她不应该妥协的，最后只会给人留下痛苦的回忆还不如不要开始，她真的要相信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吗？一个少年人的心多么易变，她赌得起吗？
这个胆小的人，害怕成为赌徒。
“睿卿，信我。”
在那一刻，有什么东西在心中肆意生长，挣脱了所有理智的束缚。
已经无法阻挡。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说：“好。”就这样吧，她愿意成为赌徒，压上自己所有的赌注，赌一把胜利。
如果不得胜利呢？她忍不住自问。
得到的只有一句，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