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末世（三十四）
林澜时不时去擦裴谣额头上的水滴，手上湿漉漉的。带着点滑腻汗渍的指尖蹭过脸颊时，裴谣觉得有些痒。
后面传来不小的童声，被诵读的古诗朗朗上口，隔着几道农田清晰地荡了过来。
裴谣插秧的动作停下，手上抓着秧苗，扭头去看声音传来的方向，那边有几个人影。
她的目光缠绕着羡慕，看了一会后又转头去劳作，心里跟着那群童音一起朗读那些诗篇，她不知道那些诗句具体是哪些字，但也依然努力记着每一个读音。
裴谣插秧，林澜擦汗，两个人合作，速度并没有比平常快一点，但裴谣还是觉得开心。
有人在陪她耶。
“……”裴谣收起边上的农具，踩着泥土站在岸上，山间的风把她的愉悦吹散，连脚踝处都凉凉的。裴谣的手指搅着衣服，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林澜说她没有家，裴谣其实是想带她回自己家的。
可家里条件不好，今年虽然不像前几年那样闹饥荒，但仍然不能敞开了吃饭，连自己都是家里的累赘，她不能随意带朋友回家。
而且……爸爸妈妈和弟弟可能也并不欢迎自己的新伙伴。
她怕林澜遭到这样的对待，也不想给家里增加负担。
裴谣无措地抓着手，眼眶有些酸，额头落下的汗珠滚到了眼角，顺着脸颊滑落在地。
林澜没发现裴谣的状态不对劲，她无意识地去去扯黏在皮肤上的衣服，掌心当即沾上了地里的污泥。
“你……你要不要和我走，”裴谣用力抿了下唇，“我家在山头，你到时候在外面等我好不好？”
她有点害怕林澜问为什么，但对方什么也没问，只是牵住她的手说了声好。
林澜跟着裴谣往侧边走，从她们所在的梯田到大路的小道不太好走，有一定斜度，石土也比较滑，踩一脚扑簌簌地往下掉。
裴谣率先上去，然后回头来拉下面的人。
伸过来的那只手上有些细小的伤口，林澜微微愣神后把自己的手递了出去，踩着土坑爬了上去。
这里的大路，也只是和小道相比较为平坦开阔的一条土路，有些拐角的地方异常泥泞，脚踩上去后再抬起，鞋底会沾着很厚的一层湿土，留下一长串脚印。
林澜跟在裴谣身后，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小六曾简单说过裴谣的过去，身为女主，一定会有的、一点也不幸福的过去。
更何况这里是幻境，里面是每一个人自己害怕的事情。
林澜所认识的裴谣，温柔又坚强，可是她以前过得并不好，一点也不好。
林澜有些喘不过气，胸口处有些憋闷，这是一种分明还没见到、却又理所当然地知道所有一切的窒息感，她站定脚步，停在原地看裴谣越走越远的背影。
这个时候裴谣还是一个很小的人，提着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水桶，脚上穿着粗糙的草鞋，衣裤上满是脏污和补丁。
林澜努力记住裴谣现在的样子，加快几步跟上了她。
“你在外面等我一会，我待会就出来。”
“好。”
家里已经开饭了，淡淡的菜香飘了出来，裴谣把手上的东西放在院子角落，回头看了眼门口，才转身进了房间。
桌上摆着盘子，边上围着三个人，见她回来，裴母点了点头，说道：“去洗手吃饭。”
裴谣应了声，洗完手后拿起桌上的半块馒头和红薯，朝外面走去，“妈，我去门口吃。”
裴泽抓起一个馒头，自顾自吃着。
林澜坐在门口的石头上，托着下巴看地面，她的影子在此处并不齐整，因为道路的原因总是凹进去一块又凸出来一点。
“林澜。”裴谣出来后坐在旁边，把馒头递了过去，她的手心握着红薯，并没有要剥开吃的意思。
林澜把自己的手蹭干净，接过半个馒头，撕下一小块，举到裴谣嘴边。
“啊？”裴谣赶忙偏头，避开那一小块馒头，解释道：“我不吃，这是给你吃的。”
“可我想和你一起吃。”
裴谣犹豫了会，慢吞吞地把头扭了回来，在张开嘴咬住林澜投喂的食物前，认真说道，“那你也要吃。”
“好。”
裴谣就着林澜的手，撕下一块馒头，递到她的嘴边，“我也给你喂。”
他们一人一口分食了馒头和红薯，最后裴谣摸了摸衣袖，问道：“你还饿吗？”
林澜摇头。
“谣谣，来进屋说个事儿。”
后面传来裴父的声音，裴谣动作瞬间僵硬，迅速回过头，“爸爸……”
她本想解释林澜的事情，但裴父说完后就回了屋里，全程没问一个字。
裴谣有些愣怔，呆呆地看了眼林澜，“爸爸看不见你。”
林澜是小六开后门进来的，不被这个幻境里的其他人物看见倒也正常，“他们应该都看不见我，只有你可以。”
哇。
裴谣闻言开开心心地拉起她的手，“那你可以和我一起回家啦。”
屋内，桌上的盘子已经空了，裴父坐在桌边，见裴谣进来后说道，“你想去上学吗？”
“……想。”裴谣站在门口，牵着林澜的手紧了又紧。
“隔壁村准备新建一个小学，娃可以免费上学，明天我去给你报名，”裴父咳了几声，喝了口水，“等过两年建好了，你就能去上学，到时候地里的活就放一放。”
“是在山头搞路的那些人要建的？”裴母洗完碗，出来时刚好听见这句话，便问道。
“嗯。”
裴谣眼底闪着光，亮亮的，“爸妈，我可以晚上去地里干活，少睡一会没关系的。”
“咳咳咳……不用，放假了再干。”
吃完饭，两个大人去午休了。裴谣想起还没人捡的林澜，来到了厨房里，她打开锅盖，灶里面放着中午剩下的一个馒头。
在她想伸手拿的时候，后面传来了一道声音。
“那是留给我下午饿的时候吃的，”裴泽撇撇嘴，“裴谣，你是不是忘了爸妈为了给你治病花了多少钱？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下午说不定可以吃三个馍馍。”
他直呼着名义上姐姐的名字，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裴谣：“……我没忘。”
“他们还冒雨送你去治病，那么大的雨。”裴泽伸手比划，他也不知道多大，只是习惯性地把手臂张到最开。
“……”裴谣把锅盖盖好。
能去上学，裴谣其实很开心，这是她做梦都想去的地方，下午去在地里也比平时有了些干劲。
“林澜，你想去上学吗？”晚上，裴谣坐在院子里，眼里仿佛装着天上的月亮，闪着光。
林澜已经换上了裴谣的衣服，坐在她的旁边数着天上的星星，“我不知道。”
“那我去帮你报名，以后我们一起上学放学。”
“好。”
裴谣看了一会林澜认真的脸，没忍住张开手抱住了小小的她，“你好乖啊。”
温热的触感从胸膛和背部传来，很陌生的感觉，林澜有些愣神，呆呆地靠在裴谣的肩膀上，说不出话。
先前围绕着她的窒息感尽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化不开的温暖。
林澜低下头，在装着井水的木桶里看见了一轮月亮。
“裴谣，”她轻声道，“他们是不是对你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