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第126章 僵持 赵元睿不无抱怨地开……
诚如宋游所说,这场胜利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青州这些起义军,只有很少一部分是从前的青州旧部,以及一些野心勃勃的草莽人物,更多的还是日子过不下去,因为种种原因加入到这个队伍之中的普通百姓。
以前普通人在这支义军之中只会被边缘化,根本无法掌权。但现在,宋游和卓芳设计,将前面两种人都坑得差不多了,于是整只队伍就变得纯粹了许多。
但这也有一个弊端,那就是这些人良民当惯了,在好勇斗狠方面难免有些不足,面对官军更是有一种本能的畏惧和回避。另外,他们也很容易满足,一旦取得一点战果,暂时解决了困境,就迫不及待地开始享受,而很难放眼长远。
这当然不能怪他们。历朝历代,对于底层百姓的管理都差不多,将他们当成牛羊一般看管,只要地里能出产庄稼,每年能交上税,别的一概不理。他们不被允许离开生长的这片土地,很少能看到和想到土地以外的事,自然也很难拓宽眼界、滋长野心。
反过来说,若是在这样的环境里也还有野心,也早就寻别的出路去了。
所以每每到了王朝末年,最先举事的一定是这些活不下去的底层百姓,声势也往往十分浩大,却几乎都持续不了多长时间,在乱世开启之后,根本享受不了几天战果,就会很快被消灭。
这是一种被人为培养出来的缺陷。
可以说,上位者对他们的统治是很成功的。但是很显然,这种愚民政策,也并不能像他们想象的那样,让自家的王朝永固。
正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宋游虽然能调动很多红巾军的资源,却并没有毫无底线地支援他们,只在关键的地方给了一些帮助,剩下的,就交给他们自己来。
所以,对马绪的这一战,他们打得非常艰难,但最后的成果也是十分喜人的。
不仅仅是未能建功的马绪从嘉城退兵了,更重要的是,通过这一战,所有人都跟卓芳一样,在血与火的淬炼之中迅速成长了起来。而战胜官兵这件事本身,又为他们注入了巨大的自信。
所以现在的起义军,可谓是脱胎换骨。
马绪想将整个青州都清理一遍,再回头来对付这支义军,他们的想法又何尝不是如此?
卓芳率领着这支起义军,也不跟江州军冲突,只是借他们的手清理掉各个反抗势力中的顽固派和野心家,自己再去接收剩下的人,不断壮大队伍、扩张地盘。
所以,等马绪将整个青州的大小反抗势力都打了一遍,回头一看,发现这叛乱好像平了,又好像没有完全平。
至少有一半的战果,都被卓芳的义军给侵占了。
但因为对方从头到尾都避开了自己的锋芒,他一时竟没有发现。
这让马绪十分恼怒,立刻调头去攻打他们。
然而此时的义军,却早就不是之前的义军了。江州军在青州打了这么长时间,多少会有些折损,义军呢?当然也有损失,但很快又会有更多的新人补充进来,实力非但没有被削弱,反而膨胀了许多。
更不用说,他们多少也摸清了江州军的底细,又适应了战争,打起来反而比最初时更顺手了。
一时之间,马绪哪里能奈何得了他们?
双方陷入了僵持。
这一次,起义军有意识的避战,就不再是因为畏惧和怯弱了,纯粹只是一种战术上的调整。
虽然马绪奈何不了他们,但也不是说他们就有了跟江州对上的实力了。只是马绪不想让别人分薄了功劳,所以并没有让朝廷派来援军。
所以尽管战事陷入胶着,起义军还趁机占去了青州将近一半的土地,但是战报传到宿城,却几乎都是捷报——不是大军又镇压了某地的叛乱,就是大军又收复了某地的城池。
也不能说这些都是假的。
毕竟在马绪的大军抵达之前,整个青州乌烟瘴气,几乎都已经脱离了江州的掌控。而马绪来了之后,至少拿回了一半的土地。
至于青州境内那些大大小小的反抗势力,也确实被他清缴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卓芳这一支。
所以,在不知情的人看来,青州局势一片大好,江州上下自然也没有将这支反抗军看在眼里,认为马绪迟早可以解决他们。
最多是这一战打得有点久。但是在红巾军横空出世之前,这其实才是正常的速度,一场仗打上个一两年都不稀奇,马绪的效率甚至已经算得上高了。
马绪的这种掩饰,正中起义军的下怀,他们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继续跟江州军爆发正面的冲突,而是保持这种僵持之势,开始梳理和经营已经占下来的那些地盘。
……
云州,吕城。
这座秦霸曾经短暂驻跸,甚至将朝廷和后宫都搬了过来的城市,在经历战火之后,又被修复一新,如今已经是大凉的新国都了。
如果要赵元睿说的话,他当然是更喜欢银城。那里才是凉州赵氏的根基,也是他们经营数代,了如指掌的地方。但现在的凉州占地面积太大了,为了管理方便,不贻误各种消息,赵元睿只能暂时搬到吕城来。
这座位于北方的城市,原本的规模并不大,但先后经历大燕、大凉两国的修整扩大,如今规模已经不比银城这样的雄城差什么了,而且规划更合理,守备更严密。
尽管也有种种不如意,但赵元睿搬到这里,才渐渐体会到了当初红巾军占据洛州,从西州走出来之后的那种感觉。
一切都比之前便利了何止一倍!
更重要的是,云州、徐州和齐州都有大片的良田沃土,极大地弥补了凉州人少地少的缺陷。
所以这两年来,大凉的发展也十分喜人。
如果只看大凉内部的话,这样的发展,已经远超过去,叫人挑不出什么毛病了。可惜,他们偏偏有个更加强大的邻居,跟红巾军那边几乎是日新月异的变化比起来,大凉这些发展就有些黯然失色了。
整个大凉上下都很清楚,继续这样下去,他们跟红巾军之间的差距只会被拉得越来越大。
想要扭转局势,就必须要看准时机,从红巾军身上撕下一块肉来。这样,此消彼长之下,他们才可能有跟红巾军一争之力。
但这无疑是非常困难的,所以哪怕心中再怎么焦灼,赵元睿也没有轻举妄动,一直在等待那个最合适的机会。
听说红巾军对楚州用兵,他便立刻打起精神,认为机会可能要来了。
尤其是红巾军打完楚州,并未见好就收,反而兵临江州,隐隐有开战的意思,就更是让赵元睿欢喜了。趁着红巾军的注意力转到别处,他的许多安排才有机会实施。
然而等来等去,所谓的开战遥遥无期,想要的时机自然也漫无踪影。
此刻,依旧是由官衙临时改成的皇宫之中,赵元睿和李长思相对而坐,看着探子送回来的消息,皆是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这对大凉的君臣,对于青州发生的一切,倒是比江州那边更加清楚。
他们甚至连起义军背后有红巾军在支持这一点,都打探出来了。
但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想象中的红巾军跟江州正面开战,自己在背后浑水摸鱼的机会,更加难以出现。
好半晌,赵元睿才不无抱怨地开口,“她怎么就不知道着急?”
都已经大军压境了,以红巾军的实力来说,平推江州或许会有一点难度,但却不可能影响大局。但明月霜偏偏就是不打,反倒是在青州投入不少,似乎是想借助起义军的力量,撬动起整个江州。
连赵元睿这个旁观者都忍不住替她着急了!
李长思苦笑了一声,“她若是着急,也不会至今仍然只挂着一个西州节度使的名头。”
这一点,也同样是有些出乎赵元睿预料的。当初他们合力攻破云州,灭掉秦霸建立的大燕,赵元睿踌躇满志,登基称帝,本以为明月霜也必然会如此,却没想到,红巾军一如既往,根本没有这方面的动向。
到了今日,随着红巾军占领的地盘越来越大,势力越来越强盛,赵元睿也隐约地猜到了,明月霜之所以没有称帝,并不是因为她没有野心,所以能如此淡然,恰恰相反,她的野心很大,所以不满足于只做一个偏安一隅的小国之君。
她要做的是天下之主!
说实话,这种事,他们这些称帝了的人,谁没有想过?
但那一天实在是太遥远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来,他们都不愿意等。或者就算其中有一两个想等一等的,看到别人都相继称帝,又哪里还能等得下去?
偏偏明月霜就可以。
对于这一点,赵元睿又是服气,又是不甘,总觉得自己好像在莫名其妙的地方输了。
赵元睿想到这里,忍不住将心里的那一口气叹了出来,“我们想等的机会,恐怕是不会来了。”
“陛下,可要直接动手?”李长思问。
赵元睿皱着眉头,思量了半晌,最终还是摇头,“罢了。秦良玉一直留在边境没动,便是为了防备我大凉。如今动手,若不能一击建功,反倒坏了大势。”
“可是继续这般等下去,只怕机会也是越来越渺茫。”李长思道。
赵元睿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但他更明白,如果没有足够的把握,动了还不如不动。
就像他的两次闪电袭击,虽然都未竟全功,但至少达成了一半的目标,也给红巾军带来了一点麻烦。反观江州,当初想趁凉州军和红巾军对峙的时机进攻淮州,最后却被红巾军轻松击败,没有任何收获也就罢了,还暴露出了江州军的怯弱。
若非如此,明月霜哪敢只用一支随便在青州拉起来的起义军,去跟江州军叫板?
江州如此无力,不仅自误,还耽误了他的大计。
有时候,赵元睿也忍不住会想,难不成上天当真是站在明月霜那边的不成?
不过这样的念头,他从不让自己深想下去。不到最后一刻,赵元睿不会轻言放弃,既然如此,想这些,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
红历五年六月,洛京。
从江州来的那支游学团,因为一路摆开阵势,且走且看,所以一直走到现在,才终于抵达。
他们进城时,声势着实不小,引得许多洛京的百姓夹道围观。
这几年,从各地来到洛京的商贾络绎不绝,至于各大势力的队伍,更是不少见。毕竟光是归降红巾军、移居洛京城的节度使,就已经来了六个,能凑一支蹴鞠队了。
但每每有这样的热闹,洛京城的百姓们却还是喜欢来围观,好像这样就算是见过了世面似的。
不止洛京如此,其他地方也差不多。
游学团的成员们,一开始还会惊慌一下,命随行的护卫们驱散百姓,后来意识到红巾军的规矩与别处不同,不禁这些,若是强行驱逐,反而自家会受罚,便也只得强迫自己习惯了。
渐渐的,他们甚至从中品出了一些趣味。
毕竟都是年轻人,而且自矜才华与身份,又怎么会讨厌这种万众瞩目的场合?之所以驱赶路人,无非是怕出什么乱子,不过红巾军的百姓,虽然喜欢看热闹,却十分守礼,并无冒犯之举,他们也就欣然受之了。
相较之下,前来迎接众人的崔桓,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
他本来是想偷偷安排自家子侄和可靠的长辈过来,先在这里做点小生意,站稳脚跟,如此不论之后如何,总归是有了一条退路。谁知最后来的是一支庞大的使团,虽然他的儿子也在其中,却还是打乱了他的安排。
年轻人们同进同出,想要私下做些小动作,谈何容易?
崔桓略一打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南黎的朝堂上,很多事情能瞒得过上面的皇帝,瞒得过底层的官员,却瞒不过崔桓这样的局中之人。他立刻就意识到,这是王蔚看破了自己的打算,索性把事情闹大了。
也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准备退路可以,但想自己偷跑是不可能的,必须带上大伙儿。
崔桓对此自然是有些懊恼的,因为这么一来,很多好处都要分润出去。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王蔚将这件事在温靖面前过了明路,那么他这里就可以从容安排,不用遮遮掩掩了。
叫他再怎么生气,也发不出来。
要不怎么这么多年,王蔚一直牢牢占据着温靖心腹的位置,将江州一干文武百官压得死死的呢?
有他在江州周旋,崔桓这边确实也少了许多后顾之忧。
相较于崔桓的半推半就,红巾军方面,对于使团的到来却是十分欢迎的。
当初崔桓写信回家,让家里送一些人过来,那封信就被红巾军的情报部门截住,送到了窦娥的桌上。
窦娥没有去管,因为一个江州的使者,有心要在红巾军的地盘上安置产业,实在不能算是坏事。她只叫人盯住这边,不让他们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便丢开了手。
却没想到,最终却是弄来了这么大的一支队伍,囊括了整个江州大半的青年才俊。
但这对红巾军来说,依旧是好事。
就像温靖不让自己的兄弟或者儿子带队前来,生怕他们更亲近红巾军。这些江州的大臣们,千方百计把自家儿子塞进队伍里,就是为了让他们亲近红巾军。
他们是为了谋一条退路,但江州的年轻一代接受了红巾军的理念,以后自然不会排斥并入红巾军。
红巾军当然不会拒绝这个传播自身思想与理念的机会。
所以使团抵达洛京之后,明月霜便在窦娥的建议下,主动召见了他们。
这些人在江州时,也经常有机会入宫,但得知明月霜召见,还是有种又惊又喜的感觉。第二日早早起身,打扮得齐整隆重,被人引导着进了宫。
不过到了这里,就被告知明月霜现在没空,估计要等到午饭的时候才能见他们。
这也是大家习惯了的,毕竟不能要求明月霜迁就他们的时间,只能他们等着了。
却也没有让他们干等着,而是叫人带着他们参观了一下这座大黎留下来的恢弘宫殿——虽然被秦霸放火烧过,但因为抢救及时,大部分殿宇都保存完整,之后又经红巾军修整过,显得越发庄严肃穆。
就是……跟他们想的不大一样。
如今这座宫殿已经不分前朝后宫,禁令虽然也严格,但是往来进出的人着实不少,热闹得不像是帝王禁宫。
略一打听,才知道,除了有许多衙门在前殿办公之外,后面的宫殿大部分都被启用,规划成了校舍,开办了好几所学校,教什么的都有,经史、数算、天文、地理、拳脚、骑射……甚至连歌舞和绘画之类,也有专门的学校。
可惜时间来不及,他们只远远地看了一眼,就被领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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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陪着明月霜吃了一顿食堂的工作餐。
红巾军似乎没什么食不语的规矩,只要不高声喧哗,一边吃饭一边交谈的人比比皆是。但大概是怕他们拘束,明月霜是等饭吃完了,饮品送上来之后,才跟他们说话。
值得一提的是,这支游学团的成员之中,也有不少女子。
这些年来,红巾军的风气吹遍天下,对于女子的管束也不似从前那般严格,一般的读书识字、看报作文,只是出门的机会还是很少,看起来十分拘谨。
明月霜便也格外地照顾她们,主动找话题来说。这些女孩对她本来就既好奇又仰慕,几句话下来,一颗心就彻底被她俘虏了。
所以当明月霜问她们,既然是来游学,愿不愿意去红巾军的学校进学时,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答应了。又有胆大的女孩问道,“明主公说的,可是宫中那些学校?”
“不错。”明月霜说,“如今学生还少,你们来了,倒是热闹一些。”
又有一个女孩试探着问,“我们所有人都能去吗?”
明月霜不由转头看了她一眼,含笑道,“自然是都能去,我们红巾军的学校里,也是男女学生都收的。”
立刻就有人脸上露出了不自在的神色,显然对于男女同校这件事,有些无法接受。明月霜看出来了,但她们不问,她便也不去理会。总归现在是她们要适应新的规则,等习惯了,便不会再大惊小怪。
吃完了饭,会面结束,一行人就被送出了宫,自有人来与他们对接去学校的事。
众人这才知道,虽然明月霜金口玉言,允他们入学,但要进入这些学校,也是需要考试的。考完之后,会依据各人的特长来分配学校,到时候,他们就要分开了。
一路上,众人已经习惯了抱团,想到可能要分开,难免有些恐慌。但是要他们开口拒绝,显然也是不可能的。
于是只能怀抱着这种惴惴不安的心情,等待第二天的到来。
其实分班倒也不是针对他们,只是如果一个人只擅长文学,叫她去学数算,难免折磨人,所以才加了这一道入学考试。不过,想让这些人迅速习惯红巾军的生活,接受这里的新规矩和新思想,将他们分开也是很有必要的。
这只是一件小事,明月霜没有特意关注,只是时不时地看一眼下面的人送上来的报告,确定他们适应得很好,都已经融入了新的班集体中。
……
天不亮,康靖就起身了。
先在院子里练了一个时辰的武艺。
康靖以前是用剑的,但现在,他在院子里摆了一个兵器架,放上各种常见的兵器,得空了就练一练,如今都已经能上手了。
实在是现在的生活太闲。
跟迅速适应了红巾军的新生活,每天不是在品味美食就是在尝试各种新游戏,对于跟邻居社交也抱有强烈兴趣的姬长恩不同,康靖闲不下来,到了这里,只觉得处处都不适应。
必须要承认,红巾军的日子的确很好,但戎马半生,他实在是闲不下来。
练满一个时辰,康靖打了水沐浴,换过衣服,这才往正院来。
到的时候,姬长恩才刚起身,正在盥洗。康靖默不作声地走过去,接过装水的脸盆,替他绞干了巾帕,还要服侍他洗脸时,被姬长恩抬手止住了,“我自己来吧,红巾军这里,不兴叫人伺候。”
“那是仆婢。”康靖低头道,“我是儿子。”
姬长恩笑了起来,“你啊……”
但终究没再说什么,擦完了脸,也是把帕子递给康靖,让他去投洗。
他知道,那件事情虽然已经是几个月之前的事,但在康靖心里,却还远远没有过去。
其实作为一个年轻人,康靖应该比他更适应红巾军的生活,毕竟这里的一切都是如此生机勃勃,只要出门走走,不愁找不到事情做。
但是康靖始终没有放松半点对自己的要求,不是在他跟前伺候,就是在院子里练武,比之前在楚州时更刻苦。姬长恩就知道,他心里还是没有放下,始终耿耿于怀。
只是知道归知道,姬长恩也不知道该如何开解。
梳洗过后,就有人送上了早餐。虽说红巾军不兴叫人伺候,但是这一家子都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要自给自足也难,所以还是请了一些人在家里做工,只是没有卖身契,而是签了制式的雇佣合同。
姬氏族大人多,但在来红巾军之前,就由姬长恩主持,分了家。
后来到了京城,听说这边推崇三四个人的小家庭,姬长恩思量着,自己这个年纪,孙子都有了,便索性分得更彻底,将成家的子女们都分了出去,正好妾出的子女也能把各自的母亲接出去孝敬。
所以这处宅子就空了下来,只剩下姬长恩和妻子,以及康靖这个养子三个主人,便也只留了两个负责洒扫诸事的雇工。
这两人中虽然也有一个会做饭,但手艺平平。再加上红巾军这里,吃食品类既丰、价格亦廉,所以一家人的三餐,倒多是在外面买了吃。
今天的早饭也是如此。
康靖看着摆在面前的鱼片粥,以及用来就粥的炸小鱼,拿筷子的手微微一顿。
他是在江边长大的,最喜欢吃鱼。但即便是在楚州的时候,餐桌上也不是顿顿都有鱼的,反而是到了洛京,一日三餐,时常都能看到鱼,做法还多种多样。
他疑心是义父义母刻意照顾自己,花高价买了这些,想劝他们不必如此,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所以吃完饭,他回到自己的住处,犹豫了一下,还是揣上钱袋出了门。
红巾军这里,有一样其他人或许很难注意到,但是康靖很喜欢的设施——路牌。这路牌不仅会写明这里是哪条街巷,还会标注一下从这个方向能去往何处,走另一边又能去哪里。
这样的标牌,当然不是给熟悉路径的本地人看的,而是给头一次来,什么都摸不着头脑的外地人看的。
光凭这份用心,就不难理解洛京城为何能如此繁盛富庶、商贾无数了。这样的小地方尚且肯用心,更何况别处?
此刻,康靖便也借了这点便利,即使不认识路,看着路牌,也顺利地找到了距离住处最近的市场。
这里比外面更热闹,康靖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挤来挤去,身不由己地顺着人流往前走,耳畔听着各种吆喝叫卖声,只觉得人间烟火气全都在往自己身体里钻,驱散了那点因为长期独处带来的寂寥感。
一路上,康靖也看到了几个卖鱼的摊子,卖的还都是活鱼。难怪不管是鱼片粥还是炸小鱼,吃着都很新鲜,没有半点腥味。
他艰难地从人流中挤出来,上前问价,然后吃惊地发现,价格远比自己想的要低。
康靖平日里是不太关注物价的,他也不需要关注这些,这会儿之所以会在意,其实是因为他知道,分家的时候,姬长恩做主,将大部分的家产都分给儿子们了。
本来也有他的一份,但被他拒绝了。义父知道他的心结,便也没有坚持。
虽然不知道义父手里还有多少钱,但想来并不丰厚。所以康靖见餐桌上总有鱼,便担心是因为自己才买了这些,又多费钱。
他印象里的鱼价,还停留在很小的时候。那时候父亲还只是姬氏一个普通的部曲,没得到姬长恩的赏识,家里颇为清贫。他加虽然就住在河边,但偶尔吃一次鱼,都是父亲自己趁着休沐下河去捞的,偶尔府里发了赏,才能买一条。
对他来说,这是幼年时难得的美味。
后来父亲得了姬长恩的赏识,日子就好过一些了。可惜好景不长,不久之后,父亲就在一次冲突之中为了保护姬长恩而死。
虽然之后他就被带进府里,被姬长恩认为义子,用心培养,再也不用操心鱼价几何这等小事,但吃鱼却成为了他缅怀父母,缅怀过去的方式。
但印象中,即使是在楚州节度使府,鱼也并非四时常有,大鱼更是能卖出高价。
但这摊子上卖的鱼个头不小,价格却也不高。
“怎么这样便宜?”他问卖鱼的人。
卖鱼的人忙得很,哪里有空搭理他,随便敷衍了一句,“这是塘里养的。客人若是不买,劳烦往旁边让一让。”
好在即使是在热闹的市场里,也总有闲人。旁边就有人笑道,“这位客人是刚来我们红巾军吧,竟连这个都不知晓。这些事体,报纸上都有写的。”
康靖不免汗颜,他其实已经来了几个月了,只是总不出门。
那人便跟他说起这养鱼的事。
也不知道那报纸上是如何写的,路边一个普通的民众,说起养鱼来,竟也头头是道,更是将鱼价之所以这般便宜的原因,说得十分透彻。
原来红巾军这里,连养鱼的事都有专人负责,先培养出成活的鱼苗,再卖给养鱼户。所以如今,市面上已经难得见到从河里捕捞出来的野生鱼类了,都是养出来的,价格自然低。
若是偶尔有卖野生鱼的,就还是叫高价。
康靖最终还是买了一条鱼。拎着鱼回家,正碰上了在院子里遛弯的姬长恩,一看他手里的鱼,就笑道,“出门了?”
“嗯。”康靖点头,顿了顿,又道,“义父,儿想出门游历一阵。”
他还记得,当时窦娥跟他说,让他活着,看看红巾军治下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康靖自觉从楚州来洛京的路上已经看了不少,所以并没有深想,今日出了一趟门,才恍悟自己其实还什么都没看到。
所以他想出门游历一番,认真地看一看这片土地。
他肯出门,姬长恩自然不会不允,想着多出门见识一番,心结也容易解开,便欢欢喜喜地应了。
当晚康靖就收拾行装,第二日拜别义父义母,就要出门。
姬长恩给了他一封红钱,“这些带着路上花。”
康靖摇头拒绝了。他既然要看红巾军的日子是怎么过的,那就要靠自己的双手去挣饭吃,才能品尝到普通人生活中酸甜苦辣,喜怒哀乐。若带着一大笔钱,不过是观光而已。
所以,他只带了一把防身用的短匕,几件衣服,就出了门。
之所以没带剑,是因为这样的兵器,过城门和各种关卡时,一定会被红巾军搜查盘问,徒增麻烦。而且红巾军的地盘,治安还是不错的,什么打家劫舍、小偷小摸的事都很少,一柄短匕足以防身了。
从洛京城往外走,就像是从热闹里走出去。但外面虽然不热闹,却也并不冷僻荒凉,沿路所见的田地、山野、村庄,都充满了一种活力,人们脸上也常带着笑,说话的声气也足。
康靖越走越高兴,不知怎么,一直堵在他心头的那股气,忽然就没头没脑地散了。
在洛京附近转了一圈之后,他便选定了方向,决定往西州去。到时候再从西州乘船,回一趟楚州,看看那里现在又变成了什么样子。
因为不是一直赶路,甚至偶尔还要滞留在某地赚钱,所以这一路明明都是通衢大道,但是康靖却走了两个多月,直到九月底才到西州。
这里给他的感觉,就两个字:丰足。
秋收刚过,到处都是晾晒的作物,看着十分喜人,康靖还看到了自己之前没有见过的品种。
大概是远离战事,这里的百姓,身上有一种非常安逸的感觉。康靖本以为洛京百姓就已经够会享受的了,谁知西州人还要更胜一筹。
又一个月,康靖总算穿过了整个西州,来到宜城,准备从这里乘船南下。
到了这里,自然难免慕名去看一眼那块被安置在岸边高崖上的巨石、描绘这件盛事的诗文,和那幅名传天下的《瞿塘滟滪图》原本。
有趣的是,康靖发现,西州百姓和过往的旅客们,似乎将这块巨石当成了有灵性之物,竟是香火供奉起来了。这还不算,还有人往上面扔红绸,也有人直接丢红钱……他还听见一位年轻的妇人对着巨石祈求能早日有喜。
康靖:“……”
恐怕就是红巾军的主人,事先也没有料到这样的发展吧?
这个季节没什么风浪,船行十分顺利。在船上,康靖听到船工说起去年炸石头和清理河道的故事,心情不由复杂了一瞬。
当时,红巾军的水师就是顺着这条大江南下,直抵楚州的啊……
虽然理智上,康靖也知道,红巾军就算没有水师,直接从洛京南下,楚州也不可能有任何招架之力。但是这支水师来得太突然,太意外,以至于楚州全无准备,在短短半个月里就彻底溃败,也是不争的事实。
到了楚州,这种复杂的感觉就强烈了。
因为康靖不是很惊讶地发现,楚州如今也已经完全是红巾军的那套规矩和风气,就连路边普通人脸上的笑容,看起来也是如此相似。
他不愿意承认,又不得不承认,无论是治军还是治民,红巾军都远胜原本的楚州。
也就越发显得自己当初的行径是如此愚蠢。
……
石香姑那支水师至今还驻扎在楚州。
虽然不打江州了,但她们也不是无所事事。事实上,水师要忙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以至于一开始石香姑还会分出一支驻守在江州附近,后来索性只留下船只做个障眼法,把人都调走了。
好在江州什么都不知道,依旧每日如临大敌地在大江另一边戒备着。
被抽调来的士兵们在做什么呢?
第一件事,自然是打通并清理了一遍从楚州到海边的航路,如今已经在临海的羊城建起了兵营和船坞,准备造船出海。
对于海上霸主石香姑来说,即便是宽阔的大江,也难免还是会让人感觉局促。倒是回到海上,就跟回家了一样,说不出的畅快。
所以虽然明月霜还没有这方面的规划,但她已经开始定期率领船队在海上航行巡逻,探索航道,把附近的情况都摸得差不多了,甚至在距离大陆不远的地方,占据了一座海岛。
消息送回洛京,明月霜都吃了一惊。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的发展实数自然,她既然把水师放出去,又没有给任何限制和约束,也就不能怪她们到处乱跑了。
再说,这岛也确实很有用处。
提到发展现代工业,有一项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的原料——那就是橡胶。
最简单的,开启了第一次工业革命的蒸汽机,想要密封性达到标准,就离不开它。
明月霜眼馋很久了,但国内确实没什么适合种植橡胶的地方,也就是刚刚拿下来的楚州,有些地方可以试一试。但楚州的条件,肯定是比不上海岛的,而海岛,估计又比不上东南亚……
那可真是洒一把种子就能坐等收获的好地方啊!
纵然明月霜没有殖民世界的野心,但想到有那么一块丰饶的土地流落在外,也还是忍不住有些心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