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寡淡的亲情
回家。
一般人想到这两个字想到都会弯起唇角，可对于齐家而言，“回家”这两个字就显得过于沉重。
齐镜茹自从下了飞机就满脸不悦，见爸爸在看她，她索性将兜帽一系，而后往旁边一靠，轻轻地枕着哥哥的肩头。
齐永德叹了口气，缓缓伸出手摸了摸妹妹的头发，心想：希望此行能顺利吧。
出租车缓缓停下，转瞬又开走了。
那升腾的尾气正冒着薄薄的烟雾，齐静茹站在原地，突然觉得自己像是被丢在路中间的行李箱一样，兀自站在天地间，明明哪里都可以去，可却由不得她。
齐志合舔了舔干瘪的嘴唇，犹豫了好半晌，才鼓起勇气叩响了门栓。不料他这一用力，那老宅的高大木门就顺势被他推开了一条缝隙。
齐志合一怔，他看到了自己的父亲。
记忆中老人家鬓间的黑发已然全白了。
老人家诧异地抬起头，眉眼含笑，看见他身后的齐静茹更是面色一喜。他立刻伸出手，却在触及到孙女躲闪的眼神时，豁然放下了手臂，连忙招呼着：“快进来吧，进来。”
这是一座颇具古意的中式建筑。
齐镜茹垂着头，进了屋子乖巧地端坐在红木椅子上等着大人寒暄。
一大家子人都在说话，唯独她冷眼旁观，像个看客。
她的眼神不经意间扫过了爷爷的书房，顿时她就瞳孔一缩，过年的氛围感瞬间就被烦躁的情绪湮灭了。她深吸了口气，索性就戴起了耳机又刷了一遍《颤抖吧，新兵》的先导片。
节目笑点不断，齐镜茹勾着唇角，看得很是入迷。
“静茹，吃点水果啊？”爷爷端着刚切好的果盘碰了碰她的手臂。
她迅速锁定了屏幕，蹙着眉头回复了句：“我不吃。”
而后，转身走出了院子。
老人家叹了口气，齐爸爸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开口吼道：“齐镜茹！你出来。”
“算啦，孩子不想吃就算了。”老人家一把拉住了儿子，随即慢悠悠地放下了果盘，转身走进了书房。
齐永德听到声响后，立刻擦了擦手，重新将抹布挂好后，迅速掏出手机给妹妹发了一条消息。
兄妹二人约好了一起去买菜，齐静茹难得地透了一口气。
两人拎了满手，齐永德突然扬起了手里的塑料袋侧头逗她：“都是你爱吃的，回家哥给你做。”
“我没胃口。哥，我们什么时候回去？”齐镜茹盯着鞋尖，好半晌才抬起头，眼巴巴地抬头看了一眼她哥。
齐永德叹了口气，接过了她手中的购物袋，而后摸了摸她的头：“过完十五吧，静茹，甭管怎样，他都是你爷爷。”
此言一出，像是戳中了齐静茹的痛点。只见她迅速扭头一躲，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齐永德动作一僵，而后默默地跟了上去。
齐静茹走得快，到了家就闷在房里不出来。一阵敲门声响起，她看着手机里的订单提示，随即面色一喜，立刻跑出了房门。
“镜茹！你电话忘拿了！”老人家刚抓起了电话想要跟上去，可下一瞬就被她手机屏幕上的相片吸引住了。
正在愣怔的功夫，屏幕熄灭了。他又忙不迭地点开，随即将脸凑近了眯起眼睛细细地看，像是找到了什么宝贝一样。
齐镜茹正抱着楚睿之的同款书笑意盈然地往里屋走，就撞见了他爷爷拿着她手机的画面。
两相沉默。
老人家略有些尴尬地递出了手机，语气都带着些许小心翼翼的意味：“我看你刚刚没拿，想给你送来着。”
“我只是去拿个快递，用不上手机，谢谢您。”齐镜茹迅速垂下眼睑，强压下心头的疑惑，默默地接过了手机。
此言一出，老人家一愣。
亲属之间，说谢谢未免有些生分。
老人家摩挲着手掌，立刻转移了话题：“啊，待会儿爷爷给你做煲仔饭，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
齐镜茹迅速放下了手里的书籍，思索了片刻，就随意地将手机丢在沙发上，转身跑去淘米了。
电饭煲里的煲仔饭散发出浓郁的香气，老人家催促着孙女去洗手，见她走开，于是他忙不迭地掏出老花镜点亮了屏幕。
洗手间的拉门声传来，还没来得及细看的老人家立刻坐回了椅子。
齐镜茹瞥了一眼还没熄灭的手机屏幕，垂着头默默地吞咽着煲仔饭，愣是没说话。
屋子里陷入了沉寂。
老人家皱了皱眉毛，而后状似无意地开口问道：“静茹，你屏幕上的是谁啊？”
“一个明星。”齐镜茹夹菜的手一顿，而后身上又泛起了一阵无力感。
老人家点了点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又试探着问了一句：“两个都是？”
“我追星是因为他身上有值得我学习的地方，爷爷，我不奢求你能体会我的心情，但我希望你能给予我相应的尊重。我不喜欢您这种旁敲侧击的打听方式，同样，我更不喜欢有人侵犯我的个人隐私。”齐镜茹的眉头都快拧成了麻花，强忍着耐性开口解释着。
“齐镜茹！”齐永德刚踏进家门，就听见自家妹妹靠在椅子上阴阳怪气地说话，于是皱着眉毛吼了一嗓子：“道歉。”
“凭什么要我道歉？是爷爷先看我手机的！”齐镜茹后撤一步，身子撞在椅子上，顿时就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镜茹，无论怎样，这都不是你该对长辈说话的态度。”齐永德一把拉过了她的手臂，语气严厉地开口说道：“道歉。”
齐镜茹滚动着喉结，她深深地看了一眼齐永德，而后点了点头，红着眼眶挤出了一句：“好，对不起！”
她飞快地跑进了房间，随即“砰”的一声关紧了门。
厅堂里又是一阵沉默。
老人家叹了口气：“别说她了，确实是我看了她的手机，怪我。”
齐永德一愣，他默默地看了一眼妹妹紧闭的房门，一时间，眼神有些复杂。
“镜茹她追星？”老人家似乎第一次提及这个词汇，看着他的眼神也带着询问。
齐永德换了双筷子，将妹妹吃剩下的饭都倒进自己的碗里，随即淡淡地回应了一句：“嗯，我查过，对方是京大法律系的高材生，不是坏人。”
老人家有些急切地开口询问着：“那另一个呢？”
“另一个？”齐永德抬起了眉眼，缓缓撂下筷子：“乔氏集团的总裁，海外回来的，总之都不是坏人，爷爷，您……”
话音还未落，老人家突然站起了身。他一把抓住了孙子的手臂忙不迭地开口问着：“海外回来的？那网上有照片么？”
“他很少接受采访，仔细找应该能找到。”齐永德低头看了一眼被老人家抓住的手臂，突然觉得没胃口了。
好半晌，齐永德才从外网上找到几张新闻网页的截图。
老人家急切地伸出手，双手交接的一瞬间，齐永德突然开口说了一句：“他姓乔。”
手机被抽走了。
齐永德望着已经凉了的饭菜，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些年来，这件事成了全家人的心理阴影。所有人都放弃了，可唯独爷爷，还在坚持着。
良久后，书房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齐镜茹立刻打开了房门，两个人没有丝毫犹豫，径直往书房跑去。
齐永德撞开了房门。
入目所及的，都是姑姑的照片，大大小小，摆满了整间屋子。老人家就躺在地上，人事不知。齐永德立刻俯下身探了探他的鼻息，而后迅速解开扣子做起了心肺复苏：“愣着干嘛！叫救护车！”
齐镜茹一愣，有些呆傻地从裤兜里翻出手机，抖着手拨通了急救电话。
老人家这一晕倒，惊动了还在忙碌的齐志合。他迅速赶到了医院，指着还在发抖的女儿默默叹了口气：“你啊你…你要我怎么说你好？”
齐镜茹显然是怕了，躲在哥哥身后垂着头不敢吱声。
老人家正脆弱地躺在床上，齐静茹跟在哥哥身后，忍不住红了眼眶。
齐志合拉过了板凳，仔细地替父亲掖了掖被角。老人家悠悠转醒，先是迷茫地看着床边的儿孙。而后，突然伸出手来拉住了齐志合的衣角，示意他拿衣服。
齐永德见状，立刻递了过来。
老人家挣扎着起身翻找，不多时就在衬衫的左胸口袋里翻出了一张照片。
他又抖着手对齐镜茹招了招手：“手…机。”
齐镜茹眉头一皱，犹豫着递了出去。
于是，齐志合的手心里就静静躺了两样东西。他连忙低头去看，顿时他就懂了。
齐永德后退了几步，拉着妹妹冰凉的手转身离开了房间。
齐镜茹的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落，她猛地一吸鼻子垂着头轻笑出声：“看到了吧，什么煲仔饭，什么我最爱吃的，不过是因为他看到了手机。”
她一把推开了哥哥的手臂，而后转身跑出了走廊。
齐永德立刻起身去追，直到她跑出了医院大门口才将她紧紧抓住。
“你是来劝我回去的，还是来劝我陪着他继续做梦的？是，他是我爷爷，可是我不喜欢他。他看我的眼神，给我的关爱，都让我觉得他是在借着我来弥补另一个人。”齐静茹转头看了一眼被抓住的手臂，垂着头开口：“今天也是，但凡他跟我说他要看照片，我会不给么？我不想待在这儿了…哥，我每年都不想回家你们为什么要逼我？”
两相对望，齐永德的眼神有些躲闪。
“爷爷可以因为思念女儿就忽略我们的感受么？咱们一家子都陪着他找了十多年，可要不是他当初不同意小姑的那场婚事，又在有了联系之后负气不管不顾，会造成现在这样的后果吗？为什么我们要替他收拾烂摊子？这究竟是他的执念还是愧疚！”齐镜茹疯起来也顾不得他人好奇的目光，痛快的说完了这些就开始往后退去。
医院的正门连着马路，四处汇集的车流络绎不绝。齐永德猛地抬起头，在妹妹即将踏入马路时，用尽力气，将她一把揽进怀里。
齐镜茹挣扎着，可奈何力气没有他大，连推带打，挣扎了大半天，气消了才颤抖着身子将脸埋进哥哥的胸膛，不停地抽噎着。
马路上的鸣笛声，混合着汽车发动机的嗡鸣声不绝于耳。齐永德抚摸着她的后脑勺，心里泛起一阵阵地心疼和酸楚。
一阵凉风吹过，刮痛了两个人的脸颊。齐永德望着渐渐平复下来的妹妹开口说道：“回去吧。”
胸口一紧，齐镜茹猛地伸出手抓紧了他胸前的棉服。
“回我们的家，我订票。”齐永德默默攥紧了妹妹的手，而后揣进自己的棉服口袋。
两个人没说话，就这样静静地走着。
另一边，齐志合猛地站起身，突然想起他在上飞机前两人还短暂地见过一面。
如今看来，那人确实和齐淑怡很像。
他原地走了几步，而后坐在了老人病床边上，缓缓伸出手拉着老人家问道：“爸……”
不待他说话，老人家挣扎着坐了起来。注射液随着他的挣扎开始晃动，齐志合立刻站起身想去安抚他，不料老人家自己拔了针头。
“不住了，走走走，我们回去，他一定是淑怡的孩子，肯定是！”老人家神经激动，满眼的喜色，半点儿看不出电话里说得身体不好。
给老人家办好了出院手续，齐志合才想起自己还有一双儿女。于是，这才想起来打了一个电话，得知女儿要回家他只是叹口气忍不住开口嘱咐着：“那你也回去吧，这边有我。”
“嗯，好。”齐永德看了一眼手机里两张机票，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团圆，已经不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