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最后通牒
胡露忽然哽住。
她从没想到，一向听话的女儿，有一天竟然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许安柠不可谓不是一个听话的女孩。
从小她便懂事、听话，小学三年级起便开始自觉帮助家人做家务，总是帮衬妈妈扫地、做饭，还常常拖着小小一只的身体，踩在椅子上细致地清理书架上的尘埃，身后马尾随着她的动作幅度轻轻地一甩一甩，是街坊邻居醒着睡着都想生的女儿。
就连在她最叛逆的青春期中，她也极少背离过父母的想法。
这样一个几乎对自己百依百顺的女儿，突然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胡露惊讶之余，更多是痛心：“安柠，妈妈养你这么大，你就这样回报妈妈吗？”
“妈妈真的觉得很痛心，你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第一句话，许安柠听过许多遍。
第二句话，许安柠最近也听了好几遍。
可是许安柠还是觉得，心脏像被人打碎了一块。
生疼生疼的。
她隐忍着，不让自己落下泪来，从牙缝中蹦出来了几个字回应：“妈妈，我还有事，我先挂了。”
电话挂断，万籁俱寂。
许安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心中有郁结，解不开，化作了结实的长绳，将她捆在过往的树桩上。
就这样痛苦地熬到了凌晨一点半，许安柠实在忍不住，从床头开了灯，重新打开了手机。
她凝视着与母亲的对话框，仍旧停留在前两天母亲给她的回复当中。
她试图传达给母亲自己一切都好，不必担心的讯息，可母亲却仍旧只是勃然大怒地回应她。
“安柠，你别再执迷不悟了，没有任何地方能比得过你的家！”
“安柠啊，妈妈养你这么大，你就这样报答妈妈吗？”
许安柠想，不是这样的。
她并不是想要一直待在外地，她只是想有一段时间，好好的休息一下。
她一生行至如今，都很少有这样安宁的时光，她只剩那一点时间，她想要对自己好一些。
她不明白为什么在母亲眼里，这也是一种不当的需求。
许安柠真的不明白。
膨胀的酸涩从鼻尖一直蔓延到了眼中，凌晨一点半，小小一个员工宿舍，微弱的抽泣声不住地发出，湿了一方被褥。
聂卿坐在茶桌旁，手中搓着一根烟，眺望远方。
他的表情很淡，思绪却有些恍惚。
他不放心许安柠，便刻意放开了自己的听觉，所以也听见了许安柠的哭声。
许安柠的许多事，聂卿不费吹灰之力便能知晓，只是他不知的是，她竟为此这般痛苦。
星辰闪烁，一束光自远方飞涌而来。
聂卿将烟丢进了垃圾桶，起了身。
一位紫袍的老者飞行而来，又稳稳在他面前站定。
“林叔。”聂卿恭敬道。
“恶使，好久不见。”老者面容慈祥，虽皱纹斑驳，却精神矍铄。
“当年神界一别，您与我便再未见过，没想到今日竟是您过来。”
“哈哈哈哈哈，神界寂寥，好不容易有桩事儿做，老夫岂能错过？”
“那人类女子在哪？”老者问道。
聂卿面容不改，却顿了顿，三秒后才说道：“此刻她有些要紧的私事要处理，您可能需要等上一等，再去破其咒诅。不如我为您泡一壶茶，你我二人先饮上一壶？”
聂卿微笑：“您在神界，想必是极少接触这些人间茶叶的，不如今天，就让我招待您一番？”
老者也很豪爽，应道：“这自然是好的，老夫也不急于这一时！”
两个小时后。
老者拧着眉，神态严肃。
聂卿察觉不对，问道：“林叔，怎么了吗？”
二人此刻站在许安柠的床边，熟睡的安柠眉头紧锁着，脸上满是泪痕。
“这小妮子的咒诅乃是混合咒诅，本就属于法阵繁杂一类，但若仅仅如此，老夫也可轻易将其破解。”
老者看着许安柠，神态复杂，又说道，“但奇异的是，老夫在她体内感受到了一股很强的生命之力，这力量若是要强行消除，恐怕……这小妮子的身体也就完了。”
聂卿下意识看向许安柠，声音不自觉快了些：“那该如何做？”
老者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道：“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这小妮子身体里的这股力量到底是什么，方才我的仙力度进去时，它竟产生了亲近之力，恐怕……是某鼓来自仙界的力量。”
“仙界？”聂卿重复道，他的目光移到了许安柠的脸上，定了几秒。
“恶使，老夫已然用给那咒诅下了禁术，但至多也只能再撑过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以后，咒诅重新发挥作用，到那时，就只能看这小妮子的命了。”
这话像是最后通牒，聂卿不由得觉得有些手痒，想要从怀中抽一根烟出来。
但他到底还是忍住了，只道：“林叔，不妨您先在这里住下，或许，之后我们能找到方法救她。这个人类是无罪的，不应当遭此飞来横祸。”
老者也不想就此作罢，道：“也好。”
＊
两周的时间，不快也不慢的过去了。
“宛宛类卿”招聘到了前台，叫赵帖，是个非常可爱有趣的女孩子，脸上裹着一层婴儿肥，听说才刚刚大学毕业，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
她一来，小鹿对待许安柠的态度骤然冷淡了许多，不再像从前一般喜欢拉着许安柠聊天南地北，反而转身整天与赵帖交谈地十分热络。
当初许安柠碰见的那位丽丽这期间也曾来过几回，瞧见二人一同嬉笑怒骂，却也什么都没说，像是早已习惯了一般。
许安柠也并不在意，在她看来这并不是与她有关的事情。
由于赵帖的加入，许安柠的工作量少了许多，闲下来时，许安柠有时会出去走走，有时刷手机看看视频或小说，有时什么也不做，只是盯着某个很可爱的头像有些失神。
这天是周二，赵帖当值，许安柠看了眼外面火辣的太阳，选择窝在前厅，偶尔帮一帮赵帖的忙。
午餐时间，小鹿做好了几道大菜，色香味俱全，还未上桌，厨房飘出的味道便已然馋的赵帖口水直流。
赵帖朝厨房的方向，拖长了声音道：“小鹿，中午你做了啥好吃的啊！我肚子都咕咕叫半天了！”
小鹿天然含笑的声音随即传来：“急什么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就快好啦，可别催啦！”
小鹿一边翻菜一边说道：“你说你一小女孩，怎么这么急不可耐的？”
“不是，小女孩咋了？”赵帖娇嗔道，“小女孩就不能着急吃饭了？你这是偏见！”
“好好好，”小鹿急忙求饶，“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就上菜了就上菜了。”
许安柠一边打游戏一边听着二人的对话。
她操作英雄甩技能拿下对方两个人头，自己却也被敌军包围，她随即一个闪现逃回塔下，剩下最后一丝丝血，正当她感叹劫后余生之际，她被敌方英雄越塔绞杀。
许安柠忍不住“嘶”了一声，叹了口气。
她看了一眼复活时间，随即扬了扬眉，将手机放在桌上，自己伸了个懒腰。
这样的气氛谈不上多好，只是许安柠觉得很放松。
她并不打算和赵帖八卦小鹿的事情，在她看来，丽丽与小鹿的亲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赵帖也不会例外。
午餐时间，许安柠给两人盛了饭，自己也端了一碗，三个人坐在紫木桌旁大眼瞪小眼。
今日的饭菜格外丰盛，小鹿做了八菜两汤，包括但不限于香辣孜然牛肉、肥牛抱蛋饭、茄汁大虾等。
听说今天聂卿的一位朋友将到“宛宛类卿”来借住几日，聂卿吩咐小鹿好生招待着，开最好的房间，伙食也不能怠慢了人家。
“宛宛类卿”本就有客人与员工一同吃饭的章程，且按照早餐、午餐、晚餐明码标价。
小鹿虽然看着不着调，却也是正经学过厨艺的人，聂卿也给足了他发挥的空间，不多加干涉，拨食材款更是半点不含糊。
加之小鹿本就是天生的社交能手，一到旅游旺季，几乎整张紫木桌旁客人爆满，且绝大部分都对小鹿的厨艺赞不绝口，他的名声也就这么传了出去。
久而久之，这便成了“宛宛类卿”的一大特色。
但今天的架势着实还是让赵帖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捧着饭碗，忍不住说道：“我的天，这福利也太好了吧，我希望老板的朋友来了就别走啦！”
小鹿将两碟花生米交错摆进菜肴当中，一边笑一边调侃道：“怎么的，之前是亏待你了？”
“亏待倒没有，但是谁不想以后每顿饭都这么丰盛呀！”
“放心，再过俩月，你天天都能这么吃。”
赵帖一听，整个人来劲了，坐直了身体问道：“为什么？”
小鹿耐心解释：“暑假就要到了啊！客人一多，吃饭的客人也就多了，到时候天天都是大餐，有你吃的！”
赵帖听完，婴儿肥的小脸上满满都是期待：“天呐！我已经提前感受到那种幸福感了！妈妈，我太快乐了！”
小鹿听完一乐：“不是，你就这点出息？”
“怎么，有意见？”
“没没没，挺好，志向远大。”
赵帖被他说的小脸一红，忍不住用手肘拱了一下许安柠：“安柠你看他这样儿，老取笑我！”
许安柠原本沉默地正推着最后一个塔，闻询抬了下头，柔声宽慰道：“没事没事，摸摸头。”
得到了顺毛的赵帖对着小鹿“哼”了一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鼻孔吵着小鹿将水喝了下去。
小鹿无奈又好笑地摇了摇头。
三人并未动筷，因为在等待着那位远来的客人。
从始至终，许安柠对于那位客人的到来都并不显得惊讶，因为她早就在昨天与聂卿的聊天中便已经得知了这件事。
听说他那即将到来的友人，似乎是个报名了马拉松运动的选手。
许安柠和聂卿从未介入到彼此的过去当中，双方默契地没有怎么询问过，故而许安柠对这一位介入了聂卿过去的人，多少怀揣了些隐秘的期待。
等待的空隙，许安柠偷偷夹了一块肉，送进嘴里，肉汁在口腔中蔓延，香辣美味。
像是另一段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