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求签
寺庙钟声响。
一声敬神恩,一声抚众生。
声声不息,生生不止,游荡在香火缭绕的寺庙当中、传响于郁郁葱葱的十里森林、悬于人的耳与心之深处。
许安柠跪坐在佛前,双手合十,虔诚地拜了三拜。
传闻“若来寺”香火不断,来此祈福灵验者多,于是无数人从四海八方而来,只为求得灵符两张与上上签一枚。
求签全凭缘分,唯有求符尚可凭借人力,而这又自然是有限供应,许安柠望着求符处人声鼎沸,便知道自己此行应当是空手而归。
神佛,她向来是不信的,若真有什么神佛,为什么她这样年轻,就得了绝症呢?
哪怕真的有佛,恐怕这佛也是不喜欢她的。
但她还是来了,跨越了三个省份,独自一人来此,对神佛拜了三拜。
如果可以,如果可以,在她已经不多的时间沙漏中,添一处海,画一片蓝天与几朵柔软的白云?好吗?
如果真的有神佛,就让她这样无妄地祈祷一次吧。
无关家人,无关曾经的爱人,仅仅关于她自己。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有一闪而过的希冀。
许安柠缓缓起身,预备离开,却忽然大脑一片空白,猛地倒在了地上。
“嗳,姑娘,姑娘,你怎么了姑娘?”后面排队的大婶看见许安柠倒下,连忙跑了过来。
大婶是干护士行业的,懂得急救,一看许安柠情况不妙,赶紧半跪在地上开始给许安柠做心肺复苏。
一时之间,整个寺庙安静地氛围倏然被打破,后面排队的人也赶紧过来帮忙。
“该死!”庙宇门口,一位黄发白衣的男子气急,啐了一口手中的金丝黑绸布袋,道:“妈的,你慢个几秒会死啊!”
他气的直跳脚:“好你个吞心老妖,不让你受永生的炼狱之刑老子就不叫善!”
身旁,许多人闻讯跑到了昏倒的许安柠旁边,有人路过善,直接穿透了他的身体而去。
很快,许安柠身旁便围了一圈一圈的人,议论纷纷。
从始至终,却无人注意到在门口怒气冲冲、恨不能杀人的善。
当然,仅仅只有人不能。
“这名字也用了上千年了,想换就换吧。”
嘈嚷的环境当中,忽然有温厚的声音响起。
善闻声看过去,看见来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恶,你来了!”
来人穿着一身简单的白t黑裤,面容英隽,一双桃花眼如画般温柔勾勒,包裹着深邃沉凝的目光。
此时,他挂着柔和的笑意,道:
“吞心妖已经沉寂许多年了,突然有形迹,左右都是桩能活动筋骨的差事,我怎么可能不来?”
“抓吞心妖倒是简单,也不用你出手了,喏,”善晃了晃自己手中的袋子,“该抓的我都抓了,但这该死的畜生被抓前使了阴招,没伤着我,却击中了一个人类女子。”
说罢,善指向前方一处,正是此刻最热闹的地方。
恶的眼里划过一丝惊讶:“阴招?什么?”
他顺着善的指引看了过去。
一丝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便是那晕倒的女子,我方才给那她检查了一番,应当是那吞心老妖的隐秘术与妄术揉杂一同施展的诅咒,那老妖当时已是溃不成军,施展的法术力度也不算大,若是打在我身上,最多可损我几分功力,打在人类身上,却是实打实的咒诅。”
一边听着,恶的脸色一点点凝重起来。
他到底来晚了一步。
他问道:“什么咒诅?”
善看着不远处倒在地上的女子,几秒后,呼出了一口气来:“以寿元换愿。”
吞心妖不同其他妖类,他的咒诅十分难解,两处咒诅融合便更难,古时候吞心妖伤人无数,善使与恶使,加上其余神界同僚,平定了百年有余,才基本铲除其余孽。
如今这吞心妖想来应是当年的漏网之鱼,但这许多年来,咒诅的破解之法却始终是无解。
善的内心有些纠结。
他已然几百年未曾察觉到妖精作祟,故而难免有些松懈散漫,此次吞心妖现世,他的动作也晚了些。说到底,那女子的情况,他有很大的责任。
他心情复杂地说道:“那女子本身寿元已无多,遭受咒诅,更是雪上加霜,若是她诚心许了愿……恐怕……”
他没再多说。
恶也没有再接他的话,他的目光,穿过重重人群,落在昏迷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睫毛很长,盖在眼下,她的眼皮很薄,藏匿的眼中蕴着一点晶莹。
想来她原本应当是有些想哭的。
等她醒来,那点晶莹也许早就自行散了。
她生的很好看,哪怕此刻昏睡着,也仿佛自然镀了一层清浅的微光。
但她却实在瘦,如同壁炉中将息未息的火焰。
矛盾又合理。
他那一颗沉寂了许多年的心,忽然生起了几分潮气。
恶突然问道:“善,你多久没有接到过活了?”
善突然被问这个问题,有些一头雾水,却还是回答道:“好几百年了,自从其他同僚回到神界便再没有了……嘶,好久了,我都记不清了。”
“不过你问这干什么?”
人群中,有壮硕的男子将许安柠背起,预备将她送到医院去,路过善恶身旁时,带来一阵微风。
恶的声音几乎与风同来:“我也一样,几百年都没活儿接了。”
他的目光落在远处昏迷的女子羸弱的背上,晦暗幽深:
“闲着也是闲着。”
这么多年,也该找点事情做了。
*
混沌昏沉的脑海当中,一声毫无感情的机械音响起:
“滴——恭喜激活许愿系统——”
许安柠思绪已归,眼前却一片漆黑,自己也不能动弹。
竟然鬼压床了。
她极少经历鬼压床,此刻如海浪一般奔腾涌来的无力感,让她只觉得脊背森凉,怕的要命。
她想到自己时日无多,这股无力感便更甚。
有一天,这样的漆黑,将成永恒。
而这一天,越来越近了。
“滴——主人你好,我是您的专属许愿系统。”
一声娇嫩地声音响起,同时,四周忽然亮起一道炫目的光,划破了无边的黑暗。
一只精灵款款飞来。
她的身形很小,身后彩翼舒展纷飞,一身嫩黄的短裙穿在她的身上,显得她更加娇俏可爱。
她有一双无比美丽的眼,紫金瞳色,显出一股高贵的华丽,那双眼在整张脸中占比较大,几乎占据了四分之一,其余五官则很娇小,如芭比王国的公主一般。
许安柠疑惑起来。
不是鬼压床,而是在做梦吗?
精灵两手捻起了短裙裙摆,微微朝许安柠行礼,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道:“我叫芙蓉,以后请主人多多关照啦!”
许安柠:?
什么?主人?这小精灵什么情况?
等等……还有这无比真实的清醒感……
许安柠从未做过这样的梦,一时之间,只觉得不知所措。
芙蓉眨了眨眼睛:“因为您激活了我,所以以后您便是我的主人啦。”
芙蓉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耐心地问答:“由于我只能居住在主人体内,无法去往外界,往后我便只能以这种方式和您见面呢,所以,您觉得清醒是因为……”芙蓉笑起来,“是因为您是真的清醒着呀。”
许安柠愣住。
她居然还能听到自己的想法?
这未免也太荒唐了。
如真似假,如梦似幻。
许安柠定了定神。
不,依旧是假,依旧是幻。
许安柠开始盘算着这梦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方才她刚拜完佛便失去了意识,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兴许是病情加重了,她得赶紧醒过来看看情况。
芙蓉看着她,随后轻盈地转了一圈,一边托腮一边喃喃自语:“啊……要怎么才能让主人相信我呢?”
她转动时,周围闪着细碎晶莹的紫光,如唐玄奘斑斓的袈裟,随着她的转动而飞舞闪亮。
许安柠愣怔了半晌。
真的太真实了。
她忽然想,原来老人家说的是真的,人在将死之前,是会出现幻觉的。
但是她的时间虽然已然不长,却也不至于这样短。
难道因为她比较年轻,所以出现幻觉的也会早些?
芙蓉右手握拳,拍在向上摊开的左掌上:“啊,想到了!”
她转过来,食指指向许安柠,一本正经道:“主人,你上小学的时候曾经爬狗洞到学校的储藏室里偷过糖果,偷了满满一袋子!”
她夸张做了一个抱肚子的动作,又道:“后来学校发现了有小偷,便把整个狗洞堵住了。”
“为此,您抱着邻居家的狗哭了整整一个下午!”
许安柠:……
做个梦而已,这人怎么还带揭短呢!
“噢噢,还有还有,”芙蓉又道,“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学会了翻树,有一天中午拉着您的朋友去看,当时她在吃饭,您翻下来的时候重心不稳,倒在人身上了,饭糊了您的朋友一脸,还磕点了她的一颗乳牙……”
“后来你们就绝交了。”
许安柠:……
“噢噢,还有!”
“停停停!”
许安柠赶忙制止。
她感觉若这是现实当中,有人将她的陈年丑事这样说出来,她一定会羞得到处找地洞钻。
芙蓉乖乖巧巧收回手,站好。
许安柠心里又好笑又无奈。
这个梦,竟然还有些意思。
“主人,这不是梦!”芙蓉纠正道。
“或者……”她转了转眼睛,笑的人畜无害,“您许个愿吧!等醒来看有没有实现便知这是不是梦啦!”
许愿?
许安柠抓住这个词汇,有些好奇:
“你能实现别人的愿望吗?”
“当然啦!”芙蓉拍了拍胸脯,担保道:“只要不是有违天道,什么愿望我都能满足您!”
许安柠更好奇了,回复甚至有些急促:“那么,代价是什么?”
芙蓉顿了顿,有什么东西从她的眼中一闪而逝。
但她很快便恢复了正常:“不用任何代价哦!”
芙蓉笑起来,眼睛弯成一轮弯月:“您是被上天选中的人,我来到您的身边,只是单纯来帮您还愿的哦。”
像是骤然被人泼了一盆冷水,许安柠冷静了下来,觉得有些好笑。
怎么可能呢?
人世间从来没有免费的幸事。
许安柠在年少时,也曾相信过,自己是人世间最独一无二的存在,天上掉馅饼一定也会挑着落在自己的手心,可是她已然不是小女孩了,也早就明白,所想要得到,必须得有付出。
仅仅只是一个比较逼真的梦罢了,她在期待些什么呢?
芙蓉一看许安柠仍旧不相信她,锲而不舍道:“真的,您可以随便许一个试试看嘛,万一实现了呢?试试看您又不吃亏的!”
她一遍一遍地诱导:“主人,万一呢?这样,您又能信任我,又能实现一个愿望呢!”
许安柠的心沉寂了下来。
渐渐的,她觉得自己疯了。
因为她真的听进了精灵的话,欲望的藤蔓逐渐爬上了她的心脏。
或许这真的不是梦。一切都是那么清晰。
或许,是方才她虔诚地拜佛之时,上天听到了她的声音,派来一只精灵,来为她还愿。
或许,她也可以试试的。
她真的很害怕,这么年轻,却要奔赴死亡。
只是试一试,没有关系的。
她在心里忍不住发出了那个疑问:“我想活下去,也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