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彷徨
努尔藏在屋檐的阴影下，通过百叶窗的缝隙观望着屋内的琥珀。
热情的兽人们与她交易完毕后，坚持要招待琥珀一顿饭，以尽兽人的待客之道。
努尔微笑地注视着因为居民过于热情的态度，而有些不知所措的琥珀，同时也在感知车厢内粉红小虫的一举一动。
粉红小虫没有动弹。她似乎一直把头埋在自己的身体里。
努尔给粉红小虫留了足够的思考时间。
他相信前辈终究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这句话在异世界也是适用的。”努尔沉思道，“就看这一次，能否把蛊虫前辈彻底变成自己人了。”
他先是敲打粉红小虫，强调琥珀对她真情实意的好的事实，让她直面内心埋藏的愧疚，对雅儿交代的任务彻底产生抗拒之情；再肯定粉红小虫的善良，告诉她自己依然愿意相信她，将她摆在与自己平等的地位上说话，从而向她抛出橄榄枝。
这是努尔上辈子与手下员工谈心的惯用手段——恩威并施。
当然，这方法的前提是待遇必须足够，否则反而会引起员工更为强烈的反感。
就像粉红小虫，如果努尔和琥珀之前没有对她足够好，把她真正当作家人对待，现在的努尔是无法将摇摆态度的粉红小虫完全拉到自己这边的。
至于雅儿与她背后的神明希望扶持自己成神的隐藏目的，努尔其实一开始并无太多把握。
他只是看出，蛊虫前辈长期以来一直在若有若无地暗示自己，将他的态度往不满规则、改变规则的方向上引导，再加上前辈提过“只有外来的存在可以无视规则”，可以推断出只有神明级别才能影响世间的规则，所以努尔大胆假设并诈了一下她。
在先前的嘴炮下，精神与心理状态早已不稳定的粉红小虫就这么上了当，证实了努尔的猜测。
再由此推断，雅儿背后的神明大概率清楚他是穿越者，甚至有可能与努尔的转生有着直接联系。
这样也就能解释在哥布林巢穴时，为何雅儿恰好出现在哥布林杀手小队附近，并主动提供粉红小虫救了自己一命。
一向与哥布林不死不休的哥布林杀手破天荒地放过了自己，恐怕也不能仅靠同命环与蛊虫解释。
无法排除哥布林杀手被施加影响的可能性。
“恐怕一切的机缘巧合，实际上都是被规划好的，注定的命运啊……”
想到这里，努尔不由得面色复杂地抬头望向广阔的天空。
很有可能从他出生在哥布林巢穴开始，自己就已经入局了。
“对方远比我强大，还处于暗处。”努尔苦笑着自嘲道，“最糟糕的是，我目前无法得知，为何那位神明希望我能成神。
“难道关键在于我的特殊，光明本源与黑暗本源在我体内形成平衡的特殊性吗？”
联想到世间的规则是非黑即白的二元论，善与恶水火不容的荒诞逻辑，努尔若有所思。
当琥珀与兽人们的餐宴快结束时，他无声无息地溜下屋檐，遁入阴影之中。
……
车厢内。
尽管躺在丝绸小床上，但这份柔软并没有让此时的粉红小虫感到舒适，反而使她如坐针毡。
“我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粉红小虫不知多少次询问着自己，依然找不到答案。
她一向不善于撒谎。
这也是为何雅儿把她融合到努尔的本源里。雅儿给她的任务，就是让真诚待人的她与努尔打交道，去辅佐他，帮助他。
“真诚与善良是效率最高，且不用担心反噬的方式，”雅儿微笑道，“这才能让那头哥布林与他的精灵母亲彻底信任并接纳你。
“你实际上一直很羡慕普通的家庭之间，那种平凡却又无比耀眼的亲情吧？现在，我给你这个机会，就看你自己能不能把握住了。”
她将脸凑近手掌中心被白色蛊虫包围，瑟瑟发抖的粉红小虫，柔声说道：“嗯，再给你这个自卑的老女人最后一点建议吧。
“你可以尝试在他们面前自称为前辈。
“没有什么比一位阅历丰富，德高望重，还真心为他好的老前辈更容易让人放下心理防线的了。”
粉红小虫下意识地将脑袋埋的更深。
“尽职尽责的前辈”什么的都是角色扮演，只是谎言罢了。而这谎言已被努尔毫不留情地戳穿。
实际上，所谓的古老元素生物的身份也是虚假的。
粉红小虫在被雅儿炼成蛊虫前，就一直是条卑微的无名肉虫，只不过因为偶然事件，幸运地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意识，提高了寿限，如此苟活了数千年。
她曾被父母与孩子的温情氛围吸引，情不自禁地走到灯光之下，结果差点被脸色大变的父亲当场踩死，勉强逃得性命。
她也曾试图与世人交朋友，尝试告诉他们自己会思考，可以沟通，却只是被视为不详的征兆，变异的邪恶生物。
“魔鬼会变成任何可能的生物来诱惑你，哪怕只是一条会说话的虫。”
这是粉红小虫之后翻看宗教典籍时发现的。
笨拙的她最终明白了一个道理。
“没有人会欢迎一条会说话的丑陋虫子。”
抱着这样的想法，粉红小虫在对努尔琥珀介绍自己时，才会说自己的本体是什么古老元素生物，被邪恶的雅儿捉住，不得已到了今天这步田地。
只要努尔在学院进修，就会知道她撒了一个多么拙劣的谎。
世间的古老元素生物数量极为稀少，往往要极长的时间才能产生自主意识。
再加上它们与自然界魔力之间的高亲和力，经过漫长的积累后，哪一个不是强者？哪一个能容纳进蛊虫的小身体里？
粉红小虫不得不承认，她的前辈扮演确实很成功。千年来的第一次，她终于体会到了那份普通而又美好的感情。
虽然，这很可能是因为她与努尔的本源相连，与他的生命息息相关，所以琥珀与努尔才会对她这么好……
即使只是虚假的温情，粉红小虫也很满足了。不知不觉中，她的内心越来越偏向努尔与琥珀，凭借自己千年的阅历尽可能的帮忙，并对雅儿隐瞒的越来越多。
她很清楚，这就是雅儿所期望看到的。
“你联络时应该对我有所保留，不要什么关键的信息都告诉我。”雅儿曾耐心地教导她，“你不止要让他们把你视为同伴，你还要把自己真正当作他们的同伴。要学会洗脑自己。
“这正是神明大人的期望。”
粉红小虫感觉自己就像雅儿手上的牵丝木偶，一举一动都被预判并划好了应有的轨迹。
更重要的是，她的本心无法拒绝。
“如今，这个闹剧估计仍无法结束。”粉红小虫叹了口气。
她知道，努尔回来后，很有可能会把那虚假的温情维持下去，继续接纳她为家人。
不是因为他真正地对她产生感情，而是他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人偶知道自己只是具人偶，却依然在执线者的手中尽情欢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