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054
有风入户, 吹动窗帷,轻轻晃荡。
她的身形亦是掩在少年眼眸之中,随着眸光, 乍一摇晃。
“唔, 小猫很想皇上。”
才离开没多久,才休息了几刻钟,便又想了。
姜幼萤任由他抱着,红着脸说出这些话后, 才猛然发现。
那日玉池, 不仅是姬礼的一个开关,更是她自己的一个开关。让她忍不住想时时靠近姬礼, 忍不住贴向他,忍不住抱住他。
忍不住……
呼吸一滞, 少年再度亲吻下来。
他亲吻得动情, 薄薄的唇上是一片温热之意,杏花微雨推动着,染上一大朵旖旎的江南烟波。
而后一路延下。
姜幼萤抱着他,身子仰倒在桌案上。周遭是半摊开的奏折, 稍微一侧首, 便能看见其上笔迹不一的字眼。
“姜氏出身卑.贱,德不配位……”
心头一晃, 姬礼分明也看见了那份奏折, 猛一挥手, 将奏折砸落在地。
“他放狗.屁。”
只往前半步, 靴子便踩在那道人人敬畏的奏折之上。
“阿萤与朕, 是天造地设, 天作之合。”
“朕会传旨, 有人再骂你,形同于骂朕。”
左脚踩在那份奏折上,他亲吻着身下的少女,几乎要将那道折子狠狠地碾碎。
什么出身卑贱,什么德不配位。
他恨得牙痒痒!
愠怒之意弥漫上心头,让他的手劲愈发大,那力道也愈发加紧。姜幼萤只觉得腰间又是猛地一沉,他一寸一寸啮咬着,不过顷刻,唇齿间便是一阵血腥之气。
“阿礼、阿礼……”
姜幼萤被他吓傻了,忍着唇上那阵痛,轻轻推了推他。
他怎么一下子……变成这般?
他像是一只突然癫狂的小兽,对着她的脖颈咬下去。少女肌肤娇嫩,如四月里艳丽的娇花,一场大雨淅沥,砸向盈盈不堪一击的花瓣。
回过神来时,姜幼萤两手撑着桌子惶惶然站起,眼中有隐隐的胆怯之意。
看着对方脖颈处的东西,姬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事。
一瞬间,眸光激荡。少年有些慌张。
“阿、阿萤。”
他踩着那奏折,慌忙上前,“对不起。”
他也不知刚刚自己怎么了,意识一下子变得混沌不堪。
眸底一寸寸变得清明,接下来便是漫天的悔意。少年走上前,将她抱住,轻声哄她。
周遭是温柔的暖流,姜幼萤将脸颊贴在少年胸膛处,仍有些发抖。
恍然间,她想起阿檀先前所说过的话:皇上疯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皇上会发疯。
……
许是怕再出现那样的事,又担心着她的身子,姬礼没有让姜幼萤在坤明殿过夜。
走出去时,天色有些阴沉,像是要落雨了,乌云一寸寸漫上天际。
不知道一会儿有没有月亮。
想起方才的情景,少女又有些心慌,绿衣在殿门口等了她许久,见主子前来,连忙迎上身去。
“娘娘。”
“回凤鸾居罢。”
即便是中午睡了一觉,如今她仍有些发困。
因为羞赧,她刻意将衣领子往上提了提,这才勉强遮挡住脖颈处的痕迹。绿衣没有发现自家主子面上的不自然之色,扶着她欲往回走。
凤鸾居里坤明殿极近,来时她未乘辇车,如今更是想步行回去,散散心。
忽然,她看见停在殿门口的一辆马车。
这俨然不是宫里的马车,车帘微垂着,里面不知有没有坐人。姜幼萤有些好奇,忍不住偏了偏头,从墙角忽然闪过一袭白衣。
容羲。
没来由地,她的心头一颤。
对方身形颀长,一身白衣更是素净落拓。看着对方的背影,她竟如同着了魔般,忍不住跟上前去。
许多年未见面,容羲变了很多,姜幼萤有许多好奇心。
即便她这般,绿衣也没说什么,静静地跟着主子走上前。
忽然,那人一回眸。
姜幼萤身侧刚好是高大的墙壁,见男子顿步,她连忙带着绿衣躲至墙后。不知道容羲有没有看见什么,他的眸光稍稍一滞,而后云淡风轻地转过身。
小后生走上前,恭敬地替他掀开车帘。
还好没有看见……姜幼萤抚了抚胸口,看着容羲的身影,一时间,有些感叹。
她庆幸,庆幸他发奋读书、考取功名、出人头地。
但与此同时,她却又不敢走上前去,与对方有任何一丝的交集。当然,这场“风月往事”她也不想刻意去告诉姬礼。看着容羲侧首与下人交谈,少女在心中暗暗祈祷:
愿他功成名就,前途无量,早日觅得良人,一生无忧。
……
天色阴沉。
下人走上前,轻声道:“大人,咱们快些回府罢。一会儿怕是要落雨了。”
虽然说出门带了伞,但夜雨声烦,回去还是有些麻烦的。
一袭白衣之人静静点头,目光温和。
就在他欲踏上马车的一瞬,忽然间,脚步一顿。下人不解望来,“大人,怎么了?”
“没什么。”
男子手指修长干净,轻轻将车帘子掀起。
“那树丛里,似乎有一只很可爱的小猫儿。”
突如其来的一句,下人听得一头雾水,还未来得及细究,对方径直坐入马车,清清平平落下一句:
“回府罢。”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下人竟觉得,方才那一声,大人的语气中竟平白添了几分落寞之意。
唉。
也不怪大人觉得失落,要是换了位、自己坐到容大人那个位置上,自己难免也会感到写落寞。
大人是书生起家,一举考中新科状元,因为天资聪慧,再加上自身努力,才能不依靠任何人坐到如今这个位置上。对于这样一位年轻有为的大理寺少卿,不乏有惊羡之人,可唯有他自己知道,大人有多难。
年过二十,却还未成家。
外头人送进府邸的姑娘,大人一个也都看不上。
自家大人是那般的清心寡欲,不仅不求美宅美人,更是将全身心都投入到政务中。他像疯了一样,一头扎进大理寺,忙着处理政事、处理大小案件,不过三年,便坐在了大理寺少卿这个位置上。
那个仅次于大理寺卿、于整个大理寺而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小后生轻轻叹息一声,方欲将帘子放下,车内之人忽然又转变了主意。
“不回府了,去大理寺。”
他还有许多政事未处理。
下人手一抖,只得扬声用马车夫道:
“去大理寺——”
……
待回到凤鸾居时,姜幼萤仍是身子难受。
想起方才发生的事,少女面上一片烧红,却又徒生出几分无可名状的向往。驱散了周围宫人,她偷偷地弯下身,于床底下翻找事先藏起来的花柳本。
满满两大卷,姬礼房中还有剩下的一卷。
不过这也足够了。
少女屏息凝神,颤抖着手指,一页一页翻过。
其上每一页,都被她打了大大的黑叉,书页翻动时,她更是有些不敢看那些画面。忽然,姜幼萤手指一顿,有些惊讶地看着其中一页。
——水、水池!
水气氤氲而上,竟与那日情形,几乎一模一样!
姜幼萤的心都要跳出来,看着面前的这幅画,一瞬间,似乎又回到了水池中,脑海中满是那日的景象。
一颗心怦怦跳动得飞快,她抿了抿唇,想把这一页快速翻过去,可手指竟一下子变得十分僵硬,有些不听使唤。
她眼睁睁看着书本上那一幕。
男子站起身,从身后进来。
“啪”地一声,书本落在了地上,重重地砸在脚面上。
嘶,好疼。
姜幼萤慌忙弯下腰,去捡书本。书页被她打乱了,那幅画也不知所踪。她再也不想翻找书房的那一卷了,正欲将其重新塞回床底下,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
来不及了!
做贼心虚,姜幼萤忙不迭抓着那卷书,飞扑至书桌前,将其快速藏在一本诗集下。
绿衣走进来时,只见自家娘娘规规矩矩地坐在桌案前,竟读起一本诗集来。
她不由得大为诧异。
可她又不能白白扫了自家娘娘的兴致,抿了抿唇,端着手里头的糕点走上前去。
“娘娘饿了吗,奴婢亲手做的点心,娘娘尝一尝?”
先前制作糕点这种事都是绯裳在做,自从她与檀昭仪东窗事发后,姜幼萤再未吃到合自己口味的点心。
听着她的叹息声,绿衣咬咬牙,决定自己去学,娘娘想吃什么,她便做什么!
迎着小宫女期冀的神色,姜幼萤夹起一块糕点,轻轻咬了一口。
“娘娘,如何?”
绿衣已是迫不及待。
糕点是晶皮的,一咬,那夹心便流溢出来。只一口,她的口齿间便竟是香甜之气。
姜幼萤有些惊喜,“好吃!”
好吃极了!
足以媲美京城城脚那家邹记桃花铺子了!
得了自家主子的夸赞,绿衣自然也是十分欢喜,一五一十地同她道:
“娘娘,奴婢是同宫中大厨一步步慢慢学的呢。对了娘娘,过些时日是皇上生辰宴,娘娘不是说要给皇上亲手制作些什么东西吗?奴婢觉得,做点心再适合不过了!”
绿衣兴奋地提议道。
姬礼今年正是弱冠之年,及冠礼办过了,生辰却还未到。按着大齐的习俗,生辰宴不必与及冠礼同时举办,及冠之宴一般要由人挑好良辰吉日,特别是皇帝的及冠礼,那就愈发慎重。需要人好生琢磨时日,择日来办。
听了绿衣的话,姜幼萤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方要同她学习,可又转念一想,绿衣所学的,不过也是宫中厨子教授的。姬礼在皇宫待了二十年,这些东西自然是吃腻了。
她得搞一些不一样的出来。
“可是做什么不一样的呢……”
姜幼萤有些发难。
苦思冥想之际,还是绿衣有办法。她再度兴奋地上前,同她道:“娘娘,您不是烟南人吗,可以做一些烟南的菜品!”
烟南菜……
她是烟南花楼女子,又不是烟南的厨子。
更何况,现在哪有会做菜的烟南人。
不过她这么一说,姜幼萤倒是想起来了,她可以去找柔臻。世子府的菜品总归与皇宫不大一样,柔臻在世子府生活了这么多年,应该有些主意。
身子有些乏了,姜幼萤决定,先睡上一觉,等明日醒来,再去意华宫找柔臻。
虽然回了皇宫,但凤鸾居离意华宫甚远,柔臻又陪伴了德妃那么久,姜幼萤实在不忍问姬礼将柔臻姐姐要过来。
柔臻是个长情的姑娘,离不开姜幼萤,更是离不开德妃。
若是对方在德妃娘娘宫里,自己还好去找她说说话。
可德妃娘娘却是个鲜少踏出意华宫的,若自己将柔臻要了过来,怕是二人再也没有机会相见了。
时间一晃而过,便是翌日清晨。
前去见柔臻姐姐,姜幼萤还特意打扮了好一番,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而后兴高采烈地往意华宫去。
意华宫的宫女认得她,略一传报,却被告知,柔臻不在德妃娘娘的正殿。
“那她如今在哪里?”
姜幼萤声音温和,“本宫也不急,在这里等她便好。”
对方诚惶诚恐,她怎敢让皇后娘娘等着一个小宫女,只好如实道:
“皇后娘娘,柔臻她去了檀昭仪那里。”
阿檀?
姜幼萤一怔,“柔臻她不是德妃宫里的宫女吗?”
对方战战兢兢:“德妃娘娘如今一心向佛、不问世事,很多事情都不再插手了。前些日子檀昭仪宫中缺了些人手,便问我们娘娘要了柔臻去。”
看着对方面上的不自然之色,姜幼萤一颗心没来由一跳,牵动着右眼皮亦是一阵跳动,慌忙转过身,往檀昭仪宫中走去。
可还未等她迈入阿檀那边的院门,就远远地听到一声尖叫,紧接着竟是一通棍棒之声!少女心头一悸,慌忙推开绿衣的手,猛地往那房门口跑去。
房门紧紧关着,那棍棒声正是从屋子里头传来的,一瞬间,姜幼萤似乎听到小姑娘的隐隐啜泣……
门口站了好一排人,都是檀昭仪的宫女太监,面上神色各异,却都忍不住抬起头,往窗户上望去。
她健步如飞,只觉得心一块大石猛然压在心头处,闷闷的,下一瞬,竟无法喘.息!
柔臻,柔臻……
院内的宫人终于看见了她,急急忙忙一福,面上尽是慌乱之色。
“皇、皇后娘娘?!”
“奴婢参见皇后娘娘……”
窃窃私语,以及周遭的跪拜声,仍是掩饰不住殿内的打骂之声:
“你这个贱.婢,谁给你的胆子忤逆本宫?!本宫可是檀昭仪,是皇上亲自封的昭仪娘娘!”
“认识她了不起?与她交好了不起?说到底,谁又能比谁的出身高呢?!不过都是卑.贱的奴才,竟还蹬鼻子上脸……”
……
姜幼萤压根不顾众人的行礼,推开身前的人群,猛一用力,推开房门。
“谁让你们进来的,滚!”
她还未看清屋子内的场景,眼前忽然飞来一物,姜幼萤走得急,还未来得及细看,只听“嘭”地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
像是花瓶,又像是瓷盏。
那破碎的瓷片已然四分五裂,其中一片竟径直朝这边飞来!
少女眼前一黑,脖子上猛然一阵刺痛,紧接着,所有人都嗅到了一阵浓烈的血腥味。
在意识消散的前一瞬,姜幼萤似乎看见一个娇弱的身形猛然冲开棍棒,不顾一切地朝她扑来。紧接着,便是一声尖锐的嚎啕:
“皇后娘娘!!”
坤明殿内,坐在桌案前颀长的身形忽然一顿,姬礼微微蹙眉,下一刻,竟是一阵猛烈的、不自然的心跳。
砰砰砰砰……
他折断狼毫,无端开始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