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053
只见一抹雪白色的衣袍从房门口飘然而至。
他的步子极轻, 靴子落在地面上,几乎是不带声的,却无端让姜幼萤呼吸一滞, 不敢再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身子又朝里缩了缩, 少女慌忙退回至桌角,屏息凝神。
姬礼显然没有发现她,只抬头看了一眼刚走进门的容羲,而后走至桌案前坐下。
眼前那道光亮被龙袍一挡, 姜幼萤微微眯起眼眸, 适应了好一会儿,才能辨认出姬礼龙袍上的云纹图案。
头顶上方有什么东西敲了一下桌面, 姬礼将几本奏折搁置一边。
容羲已然出声,他的态度恭敬, 举止行为从容不迫、不卑不亢。
“启禀皇上, 这是大理寺近日来处理的卷宗,还请皇上过目。”
男子走上前,只一瞬,姜幼萤似乎嗅到了淡淡的梅香, 那梅香凛冽, 有些发寒,仿若刚从雪中采摘, 又被人精心纳于衣摆之中。
姜幼萤记起来了容羲, 他的性子, 像极了雪地里那一株傲然玉立的腊梅。
她不禁又放缓了呼吸, 生怕自己这一行径被二人同时撞破。
面对姬礼还好, 要是面对容羲……少女涨红了脸, 顿时觉得无地自容。
好在对方只是合时宜地停在书桌之前, 微微垂着脸,等着皇帝发声。
姬礼手指修长,轻轻翻动卷宗。
他是天资聪颖的,很有政治头脑,即便幼时经常逃太傅的课,如今处理起政务来竟也是游刃有余。
目光淡淡落于卷宗上,忽然,他感到脚下一动。
什么东西?
姬礼稍稍低了低头,一垂眼,竟看见桌边那一抹淡绯色的衣角。
微不可查的,他的眉梢微微往上挑了挑。
他一坐下,龙袍便垂在脚边,看着桌角的衣袍,姬礼忽然动了些心思,忍不住往前挪了挪右脚,将那露出来的衣角轻轻踩住。
哎呀。
袖子上一道重力,姜幼萤咬了咬牙。
糟糕,被姬礼发现了。
面上一阵烫红,她开始为自己这种“不正当”的行径感到万分羞耻。
似乎因为有外人在,姬礼仅是挑了挑眉,没有将她的“小尾巴”揪出来。她愈发往后缩了,后背却轻轻碰到了桌子边缘,那里是堵死的,正是薄薄的一层檀木,让她与容羲相隔。
抽了抽右手,她不太敢使太重的力道,生怕被外头的容羲发现了。
姬礼仍踩着她的衣袖,偏要逗弄她。
“皇上。”
对峙之间,一道清冷平静的声音陡然打破了此时的寂静。容羲已在一旁候了良久,却见皇帝连那卷宗翻都没翻动一下,盯着卷宗最下方一点,面上甚至露出了十分古怪的笑容……
听见对方的声音,姬礼轻轻咳嗽两声,连忙正襟危坐。
容羲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他深知,这位年轻的大理寺少卿是多么有才干,处理政事来亦是一丝不苟、几乎不用再让他操心。这般年轻有为,对方却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野心,赐他美宅他不要,赏他美人,对方更是推辞。
若是姬礼未记错,容少卿已是二十有二。
未成家,只立业。
姬礼不禁对他肃然起敬。
他显然是做不到容羲那般,自己每天想的都是快些糊弄完政事,跑去凤鸾居抱着她睡觉。
却不想,今日她竟主动送上门来了。
少年轻轻勾唇,故意将腿一偏,一颗圆滚滚的小脑袋登时露了出来。
如有冷风穿堂,恰恰拍打在姜幼萤面上,让她猛一阖眼,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姬礼轻轻一笑。
听见那笑声,她愈发觉得羞恼了,忍不住抬眸,往对方面上瞪去。一双眼瞪着他,一边抽了抽衣袖,对方面不改色,岿然不动。
臭姬礼!
都把她的袖子踩脏了!
姜幼萤几乎要咬碎了一口小银牙。
他不光是踩着她的袖子,衣摆甚至有意无意地朝她拂过来。姜幼萤整个人藏在桌子下面,虽是身形娇柔纤细,可桌下面却是十分狭小,还有些逼仄。
她藏久了,有些喘不上气来。
那衣摆还有意无意地朝自己这边拂来……
姜幼萤一咬牙,快速伸出手,兀地将他的衣摆扯住。
姬礼愣了愣,下一刻,一只小手慢慢地攀上来。
痒。
似乎知道他有些发痒,姜幼萤得意地勾了勾唇,眼中闪过一抹狡黠之色。
伸出一根葱白的食指,在他的腿上一笔一画写下两个字:
“皇上。”
果不其然,姬礼猛一蹙眉,好不容易忍住弯下身来制止她。
她便愈发得意、愈发大胆。
“皇上,你理理我嘛。不要看那些折子,理理阿萤嘛。”
先前她装哑巴的时候,便与姬礼养成了一种默契,她略一落“笔”,对方立马反应过来她要说什么。
“皇上~”
这一笔,竟带了几分娇俏意。
姬礼无奈一叹息,一本正经地取来笔墨,于一道折子上匆匆落下几笔,手肘忽然有意无意地一碰,一堆折子散落在地。
少年名正言顺地弯下腰,去捡。
与他对视的那一刻,她有些心虚地再往后缩了缩。
他故意落下了一道折子,姜幼萤将折子拾起来,看着上面的朱墨:
“莫要闹了,当心朕——”
姜幼萤呼吸一顿。
当心他什么?
他怎么不把话说完?
忽然,少女看到了另一边——同样未被人捡起的一卷书。
花柳本。
她的脸“腾”地一红。
不为旁的,只因那花柳本正好摊开,从她这个角度看,也恰恰能看见本子上的内容——同样是一对男女,甚至是同样的角度。
男人正坐在桌案前,似乎在写字,一手握着狼毫,而女子缩在书桌之下,衣裳半解,只从书桌的空隙里探出一颗脑袋来。
她仰着脸,朱唇纳住了黑叉的一截。
窗户正半敞着,恰恰有熹微的日光照进来,透过一层薄薄的纱雾,打在二人面上。女子似乎有些累,将手肘撑着,男人一手握着笔,一手嘉奖似的抚了抚对方的面颊。
这……
姜幼萤震愕地瞪大了双眼,愣愣地看着本子上的画面,
说也奇怪,花柳本上明明只有黑白线条,明明是一幅静止的图画,她竟看出了几分颜色与动感。
见她终于消停了,姬礼轻轻一勾唇,狼毫落于容羲方呈上来的那份卷宗上。
眉眼认真,一丝不苟。她再一抬头,只见着衣摆轻轻摇晃,其上一直金纹游龙,正是栩栩如生。
似乎怕她在书桌下面憋闷,姬礼稍稍侧了侧身子,给她留出了足够空当。
眼前终于没有那么黑了。
姬礼看完卷宗,稍一抬眸,容羲识眼色地走上来,将卷宗收回。
又是一股隐隐的梅香,地上亦是多了道颀长的人影,让姜幼萤心头一紧,好在容羲没有察觉出什么异样,只将卷宗纳入袖中。
却仍是站在殿下,没有离去之意。
姬礼便问道:“容爱卿,还有何事?”
那人有几分摇摆不定,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开口出声:
“皇上,臣近日发现,京城之内,似乎有别有用心之人,故意诋毁皇上清誉。”
姬礼一皱眉,容羲从袖中另外取出一物,呈上。
看着看着,少年陡然变了脸色。
“这上面所述……皇上苛待宫妃,残杀宫婢,除此之外,也无缘由处斩大臣。以及天庙山发洪灾一事……”
听着容羲的话,姜幼萤也忍不住伸了伸脖子,往姬礼面上看去。
他神色微变,静静看着那一道卷宗。
其上所述……真假参半。
他确实是脾气不好,杀过宫婢,可那些都是该死之人。
至于处斩大臣……姬礼想了想,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在何时随意处斩过良臣。
他虽然性子不好,可又不是真的糊涂,那些良臣大将军,都是替他看守江山的人,他又何必无缘无故将那些人斩首。
还有天庙山洪灾,他记得那洪涝发生后,便有大臣连连上折子,请求他拨粮赈灾。那些老臣的吐沫星子实在是吵得他万分头疼,便听了沈鹤书的话,多拨了些银两与口粮。
“其上还有……”
这一条,容羲的声音却小了些。
姬礼继续往下看去:囚禁当朝太后……
哦,这一条倒是不假。
他确实软禁了当朝太后,而且没有一点后悔的心思,压根儿就不想再把她放出来。
见他如此理直气壮,容羲稍稍一叹息,却也有些无可奈何。
“这些都是何人捏造的?”
右手稍稍用力抓紧,少年天子眼眸之中,已然有了几分不悦之色。
容羲略一垂眸,恭敬道:“启禀圣上,尚未查出来。”
“查。”
姬礼眼中有了愠意,“给朕查。朕倒是要看看,这些话,究竟是哪个不想活命的蓄意捏造的。”
捏造这种话,坏了他的名声……可见对方的别有用心。
对方这是想做什么?将他置于众人的唾骂声、众人的口诛笔伐之中,而后呢,再联动百姓起义,篡了他的皇位?
少年皱了皱眉头。
虽然姬礼在外,也没有什么好名声。
即便是挪了些地方,姜幼萤仍有些喘不上来气,忍不住又往前探了探。经过方才那么一遭,她几乎确认了,容羲不会贸然走上前,更不会看见靠在姬礼腿上的她。
于是她便放心大胆,将脸靠在少年腿面上。他的眸光微动,而后伸出手来,捏了捏少女的小耳朵。
耳垂微微发红,似乎有些害羞,却还要黏着他。
真像一只黏糊糊的小奶猫。
一瞬间,姬礼眼中有了柔软之色,方才的阴戾消逝得一干二净。
殿下容羲稍稍一愣神。
从进屋时,他便发现皇上的不对劲了。他时不时地低下头,对着书桌底下笑。那神色温柔,仿若在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
等等,心爱的女子……
一个想法忽然从脑海中闪过。
纵使知晓这是大不敬,他仍是故作镇定地走上前,捧着手中卷宗。待二人反应过来之时,男子离桌案只差一步,姜幼萤连忙一缩身,后背“咚”地一下撞在桌角。
周遭一片寂静。
安静得,仿若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与心跳声。
果不其然,容羲轻轻皱了皱眉头。
那一袭素衣胜雪,梅香飘隐,犹如下一刻,便有株红探出头。
姬礼故作镇定,“肖德林。”
“奴才在!”
一个身影飞快入殿,正是在门口等候许久的肖公公。
姬礼握着笔,左手轻轻翻动书卷,漫不经心道:“平日里怎么打扫屋子的,竟让小野猫偷偷钻进来了。”
姜幼萤耳根子一红。
姬礼又将肖公公数落了一顿,数落得对方好一头雾水,平白无故挨了一顿骂,又被皇帝赶出去了。
出去了,还不忘同左右吩咐,“皇上说了,近日里多看着些宫里的小猫,一旦发现乱跑的小野猫,统统抓到内务府去!
“……是。”
书房门一合,肖德林的声音依稀传来,姬礼仍稳坐于桌案前,不动声色,气定神闲。
见他这般,容羲轻轻扫了一眼那书桌,终也没说什么,规规矩矩地一揖,便言退了。
姬礼巴不得他早些离去,连忙一挥手。男子前脚刚走,后脚就把姜幼萤从桌子底下给抓了出来。
“皇上……”
小姑娘委屈巴巴地缩着脖子,像只误入此处、要被人抓起来关到内务府去的小野猫。
姬礼看着她,哂笑一声。
“姜幼萤,胆子大了,长本事了呀。”
“没有没有。”
她慌忙摇头,窝窝囊囊地道:“阿萤没有本事。”
姬礼又是一声轻笑。
“哟,那这又是哪里来的小野猫,躲在朕的桌子底下偷.腥。”
他这不说还好,一说,她立马想起来方才摊开在地的花柳本,直接从脸红到了脖子根。
“怎的,这时候知道羞啦,方才怎么不知道呢。”
他方才真是,忍她忍了好久!
她缩在那里,袖中隐隐暗香传来,只一瞬,便让少年心乱如麻。可即便如此,他还要镇定下来,去处理容羲呈上来的卷宗和文书。
一心不能二用,如今他要做些正经事了。
看着对方一点点逼近,少女忽然心慌,忍不住退到一边去:“皇、皇上,您要做什么……”
她如今还不舒服着呢!
姜幼萤发现了,自从玉池过后,姬礼像是一下被打开了什么机关般,彻底敞开了自我。
对方如今望向她,眸底里,是一团星星的暗火。
他今日束了发,还戴了小玉冠。日晖洒落,玉冠折射出一道耀眼的光芒。
一时间,姜幼萤有些惶神。
后背紧紧靠着桌案,姬礼将桌子上的东西推到一边去,按着她的肩膀忽然吻下来。
少女一惊呼,身形却不由自主地仰下去。她自幼习舞,身子骨极柔,随着姬礼的亲吻,慢慢仰倒身形。
再一抬眸,乌发已然迤逦了一书桌。
姬礼呼吸轻轻.颤抖。
少年望向她,眼中是驱散不去的春意,那般向往,那般渴求,却因为她一个蹙眉戛然而止。她的身子还未好,服下的药也未见效。他的手沿着少女的肩膀一寸寸滑下,忽然落在她的腰间。
楚腰纤纤,盈盈不堪一握。
他再度亲吻下来。
他的吻轻柔,却有些绵长,一寸一寸,掠夺去姜幼萤的呼吸,将她逐渐亲吻得面红耳赤,也忍不住伸出手,搂住他。
“阿礼……”
“朕捉了只小猫。”
他一俯身,乌发亦是倾泻而下,小玉冠晃了晃,又折射出粼粼微光。
这一回,那光芒却不晃眼。
光芒是温柔的,少年眼中亦是温柔的星火,按住她的身子,轻柔吐息。
“小猫来朕的书房做什么,嗯?”
耳边是热烫的绯意,姜幼萤伸出手,再度搂住少年。他的头发有些好抓,一瞬让少女想起了玉池的春夜,她也曾这般抓着姬礼的头发。
一丝一丝,不受控制地扯。姬礼却不吭一声,甚至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小猫来书房做什么呢?
姜幼萤眨了眨眼睛,认真回答:
“唔……她也许,也同臣妾一样,很想很想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