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知县
滇南府罗平县
午时初,火辣骄阳炙烤着青石板,路旁商铺门可罗雀,寂静的城中哒哒马蹄声尤为清晰。
玉谨行跳下马,眯眼打量眼前破败的县衙,门槛不知多久没换,凹进去半个圆,外墙斑驳比京城贫民窟还不如。
“下官柳安明见过玉大人。”
“见过玉大人。”
柳安明带着衙役书吏跪了一地,玉谨行抹了把额上的汗,甩开扇子往中堂走。
“张大人呢?”他问。
出京时,吏部右侍郎叮嘱过,第一要务就是和上任知县做好移交工作,连喝好几杯茶也没听见声响,十几个脑袋低着只能看见头顶。
玉谨行缓缓摇扇,在京中他名声不好,什么恃才傲物,飞扬跋扈,目无法纪…入京才两年,内阁参他的折子能供寻常人家煮三个月饭!
初来乍到,他想做个和善的知县。
“张大人…”柳安明捏紧拳头道:“张守则连夜跑了!”
说完不安的窥了眼端坐不动的人,这位19岁便高中状元,是大耀唯一的六元及第,陛下时常招其伴驾,甚至还让他留宿宫中!
传闻他脾气古怪的很,一言不合就要动手人,这尊菩萨怎么就来了他们罗平?
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啊。
跑了?玉谨行打量堂内人,“县丞蒋瑜章可在?”
蔣瑜章是他同科的两榜进士,因拒了榜下捉婿被穿小鞋才发配来做县丞。
“在牢里。”
一把手跑了,二把手在牢里?
玉谨行摇扇子的手一顿,冷眼扫向柳安明,“卷宗拿来。”
不知别人口中宁折不屈的蒋瑜章能犯什么罪,好好的县丞变成了囚徒。
卷宗记录,二月二十四,琴氏窈娘状告蒋瑜章偷窃其财物并欲行不轨。知县大怒在班房中拿住疑犯,人证物证确凿,蒋瑜章当堂收押。
“人证物证可在?”
这都四个月了,还在牢里?
怎么想都有问题!
大耀对盗窃量刑极重,若是财物金额超过百两,可判死刑。再者,苦主是刚赎身的花楼娘子,是良籍,欲行不轨即是有意奸污,可判流刑。
疑犯还是官身,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去把蒋瑜章带过来,本官要提审。”
玉谨行高坐堂上,柳安明坐在记录席,衙役分站两侧手拿杀威棒。
这可比在翰林院威风多了。
“大人,人犯带到!”
他抬眼,蒋瑜章胡子老长,头发乱糟糟束成发髻,露出一根不太光滑的木棍,囚服脏兮兮挂在身上,挺着胸膛目光炯炯。
认出他了?玉谨行吩咐:“搬把椅子。”
“不可!”柳主簿斜眼道:“大人,此乃人犯,公堂哪容得他的位次!”
蒋瑜章上前一步作揖:“下官站着便成。”
“哼,你也配称官!”
柳主簿怒拍公案,眼看他要长篇大论,玉谨行惊堂木一拍:“肃静!”
“对偷盗一事,你可有辩解?”
蒋瑜章低头苦笑,“下官家贫,但自小学习君子之道,欲加之罪,下官不认!”
这点玉谨行是信的,若是爱财,直接娶那高官之女便好,何必跑这儿来受罪。
他点点头又问:“欲行不轨一事,可还有辩?”
“大人!”蒋瑜章一声高喊带着无尽委屈,“下官连那女子面都没见过,如何不轨?大人明鉴,下官没有!”
这么说来的确很冤,但也不能只听一家之言,“人证物证何在?带苦主窈娘。”
几息后,衙役跪地:“大人,人证带着窈娘和财物走了。”
哦,走了。
那高尚书还不愿放过蔣瑜章?
他手下人不行啊,设了这么个粗糙的局,连财物都没估个价!
“此案疑点颇多,即日起,蒋县丞不得离开罗平县,直至案件有新的线索。”
“谢大人厚恩。”
刚要起身,柳安明却走到堂中高声质问:“大人乃罗平父母官,此案人证物证确凿,你却偏袒人犯,视大耀律法与无物,这般断案,简直儿戏!”
想给他来个下马威?
“人证在何处?物证又在何处?”玉谨行嗤笑:“案件未判,人证不可随意离开涉案地,涉事财物皆由官府统一保管,没错吧?”
“人呢?财物呢?”
好在这两年翰林苑没白待,看柳安明面色灰白仍有忿忿之意,他也没再相逼。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
与蒋瑜章闲聊几句让他回后院拾掇一番,才知道他做了两年县丞竟一直住在驿馆!
张守则妻妾孩子一堆,知县后院住不下,便占了县丞和主簿的院子。
真够脸皮厚的!
奔波半月他也想去驿馆洗漱,交代柳安明下午盘库房,两人相伴回驿馆各自叫水沐浴。
绑好束胸,玉谨行一头湿发靠着圈椅,掏出荷包里的墨玉在手中摩挲。
两年,他做了两年玉谨行。
头一年嫂子说有孕,不忍让孩子成为遗腹子。
第二年嫂子说孩子还小,恐有克父名声。
他知道不能再拖下去,若是女子之身被揭穿,只有死路一条!
恰好此时太子得了一块墨玉,他一眼便认出,那是哥哥的玉佩!
太子说这玉出自罗平县吉祥赌坊。
“大人——不好了!走水了,走水了——”
走水?玉谨行穿戴好,就着湿发束了个高髻,拉开门时,蒋瑜章和衙役张彪再外焦急踱步。
“大人,县衙走水,火势已经控制住了。”
“去看看!”
案卷库,银库和粮库,三个库房不在同一处却一起着火?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有猫腻!
案卷库成了一捧灰,粮库老远一股糊味儿,粮怕是也不能吃了。
让蒋瑜章先去看看库银,玉谨行扒着粮食,越往下发霉越严重,手一撮就成了团黑灰。
难怪要烧掉,这是多少年的陈粮!
刚走出粮库,就见蒋瑜章并柳安明匆匆而来,两人面色刷白,惊恐的扑在地上。
“大人,库银,库银没了!”
什么!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没钱喝西北风去吗?
顾不上看两人,玉谨行大步往银库去,屋子到处黑黢黢的,十几个箱子空空荡荡。
当真是一文钱也没有!
“大人,是不是有人趁着火把银子搬走了!”蒋瑜章一手黑灰,抓着门框勉强稳住身子。
玉谨行沉吟:“应该不是。”
箱子里外都是漆黑,若是着火后搬走银子,底部应该有痕迹,不可能黑的那么一致!
银子之前就没了…
“大人——不好了——死了,死了!”
谁死了?玉谨行黑沉着脸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