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梅与兰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大寒,小雪。
禹秀薇穿着厚实老旧的灰布棉袄,一路踏着刚刚铲除又重新铺满的积雪,从学塾朝家的方向奔去。
步伐飞快,双手兜着两件东西,死死捂住,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给弄丢了。
天寒地冻,小姑娘的脸蛋儿上已被冻出红晕,可也难掩那份开心和高兴。
她家的院落一角,不光有尽数凋零的橘树,还有一棵梅树。
正值时节,何繁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
推开院门,跑进那间属于自己的厢房,忙不迭打开窗户,视线望去,刚好能看见梅树全景,迎着小雪,迎着余光。
平日里用于梳妆和写字的桌案位于窗户下方,禹秀薇将怀中的两样东西搁放其上。
烟墨,宣纸。
这东西对于每年到头也没几两银钱剩余的农家人来说,珍贵异常。哪怕爹娘再怎么无私,也舍不得将几年的家底儿去买这些对生计无用的东西。
毫无疑问,这两样东西都是寇夫子以学业优良给出的奖赏。
哪怕宣纸只有两三张,哪怕烟墨也只有小半截儿,小姑娘还是很开心。
可能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朵属于自己的花朵。
例如富贵人家大多种植牡丹,寓意花开富贵。梨花圣洁,桂花香浓,昙花孤芳,海棠艳丽,杜鹃欢盛
像米月这样调皮捣蛋的也有自己的喜好,只要有空,都会拉着老爹上山挖兰,多年下来,在男孩儿家的花台上已经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野兰,每到春天的时候,暗香四溢。
而小姑娘呢,喜欢吃橘子,喜欢看梅花。
在她看来,那些个只敢在春夏争艳的百花都太小气,没有逆境生长的勇气。
只有这在素白天地中开出属于自己芬芳的梅花,才是那百花之首。
以前,还没上学那会儿,小姑娘就喜欢在隆冬时节垫起小板凳,趴在窗沿上独自眺望,无论过去多少年,怎么都不觉着厌烦。
现在,她也跟寇夫子讨教了些画梅的技巧,如今又有了宣纸,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铺纸,研墨,提笔,蘸水
一切准备就绪,可提笔的瞬间,小姑娘抬起头看去。
有风起,梅与雪,窸窸窣窣响起。
犹豫许久,禹秀薇还是没敢动笔。
叹息一声,重新放下笔,双手托腮,坐在窗前自怨自艾。
是觉着自己没有那国手的技艺,没法画出心中之梅。
又怕一旦落笔,不光想象成了空,连宣纸也一同作废。
终究还是舍不得。
她的最先想法,是请寇夫子代笔,夫子的画技她是见识过的,白鹭如鸣,竹林簌簌,鲜活灵动。
只是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小姑娘给否决了。
他人之手固然很好,可怎么算那都不是她想要的,如此做了反而不美。
就这样,有些拧巴的小姑娘独自一人枯坐到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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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祠堂学塾那边。
小雪纷纷,停课的日子里,院门被人敲响。
开门的是赵春生,白头落白雪,步履缓慢。
嘎吱一声。
老旧院门儿打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盆长势极好的君子兰。
再向下看去,是个头还没拔高的米月。
男孩笑嘻嘻,喊了句赵婆婆,又问柳先生在不在。
赵春生对村子血脉留下的孩子脾气极好,笑着摸了摸孩子的脑袋,指了指课堂内,说道:“小家伙儿,你这是送礼讨好脸儿,还是准备让柳先生以后对你宽松些?”
对于米月,赵春生想不知道都难。
太皮实了些,连柳相对他都觉着头疼。
训诫,罚站,都是家常便饭,该逃课还是得逃,该讨的罚一项不落。
如果不是学业方面米月应付的还算得当,柳相估计都想着往他家中走上一遭了。
面对老妪的询问,米月摇头道:“不是不是,这兰花长势不错,我爹说了,君子兰当然得配君子,就喊我给先生送来。”
实际上,米月老爹压根儿没说过这话,只是他有求于人,又不想太明显,就随便找的由头。
赵春生也没拆穿男孩那点小心思,侧身让开一条道路。
米月对她谢过之后,端着花盆,朝着学堂内走去。
刚到门口,就见那一袭儒衫的年轻先生正一丝不苟落笔抄写某些圣贤文章。
这只是柳相的一具分身,至于本体,这会儿估计还在开辟出的芥子天地中翻阅各类书籍,不想被外人打扰。
山上对于这类身为身的术法种类很多,不过大多灵智有限,属于是从大树上撇下一根树枝,神形相似,却天差地别。
柳相就不太一样。
本就是由心而生,无论是神态,记忆,或者脾气性格等等都别无二致,当然,境界修为这东西很难摹刻,柳相再怎么用心,始终达不到本源的三分之一。
不过这三分之一对比下来,估计也得是天门巅峰的存在。
等孩子蹑手蹑脚跨过门槛儿。
一袭儒衫的柳相头都没抬,调笑道:“一盆君子兰可不值一两银子。”
虽说对这孩子颇为无奈,一身神通无处施展,不过米月的性子倒也讨喜,要说厌恶什么的还真没有。
米月拿出招牌憨笑,“柳先生,这是学生的一片心意,好马配好鞍,好兰当然得配君子不是。”
刚出口,米月就觉着自己这言语好像有些不太合适,可又想不出怎么纠正,一时间除了笑也没其他法子。
柳相抬头,停下手中动作看了孩子一眼,无奈道:“就你这马屁话,估计以后是与仕途无缘了。”
米月挠挠头,仕途是个啥他当然知道,只不过他这辈子就没想过当什么官老爷。
君子谦谦,温和有礼,有才而不骄,得志而不傲,居于谷而不备,兰株文雅俊秀,花开灿烂,其风如君子,故称君子兰。
“柳先生抄书呢?”
米月够着脑袋,使劲儿往案桌前瞅了瞅。
明知故问,没话找话。
柳相问道:“有事?”
米月:“没事没事。”
“没事还不滚蛋?在我这蹭饭还蹭上瘾了?”
柳相气笑了,对这小子他是真没什么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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