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六 枯竹新发，故人无归（五）
离别终将到来，第二天一早，白云观里除了张通明以外的道士就已经收拾好行囊聚集在了山门口。
哭了一晚上的张通明眼睛已经肿了。
在山门前，张通明拉着师父张天枢和大师兄张降珵的衣角不让走，可嘴里却说不出来一句话，只是抽抽噎噎的哭着。
三师兄杨钰萄过来打着手语：“小通明，我们该走了，我们早点下山扫平贼寇，也能早点回来陪你呀！”
张通明摇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回来？
怎么可能回来？
之前下山的那些师叔公哪个不是修为高深？
结果呢？
回来了吗？！
四师兄秦宝云过来笑呵呵的捏着张通明的脸蛋：“小家伙想啥呢？我们说好的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怎么可能会食言呢？”
张天枢看着依然一脸倔强不肯放他们离开的张通明，无奈只好凶巴巴的对他说道：“通明，我们是修道之人，救苦渡世是我们应该做的！
为师知道你是舍不得我们，但这次我们要是不去，将来就会产生心魔！今后的日日夜夜之中，都是未能救世的遗憾！
而你！张通明！你是为师资质最好的弟子！是最适合留在这里学会那些可能失传的绝学的人！也是最适合看管山上那些至宝的人！
我们不是抛弃你！我们是想让你看家！若是连个看家的人都没有，将来我们回来的时候怎么办？”
张通明愣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也说不出来一句话。
不过看见张通明愣住，张天枢倒是慈祥的笑着同他约定：“这样吧！小通明，我们做一个约定怎么样？
等到天下太平，我们所有人都会回来的！不过在我们回来之前你不可以下山，必须要等到我们所有人都回来了之后，你才能下山！”
张天枢用小指牵起张通明的小指，和他拉钩：“我们说好了，为师和你师叔们还有你师兄们一定会回来！一定可以！
你呢，就守在山上看家，等着我们回来，我们什么时候回来，你就什么时候下山，说好了哦！”
张通明哭着和张天枢拉了钩，定下了约定。
他们谁都知道这样的誓言算不得数，也都知道他们再也回不来。
可……
那么多的术士都在为了这个国家而战，那么多百姓都在战火中流离失所，那么多家庭都在乱世之中支离破碎……
他们的道心不允许他们就这样袖手旁观。
十岁的张通明，站在山门口的大石头上，目送着自己的师父师叔还有师兄们远去。
看着那背影渐行渐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山门前的树木很是茂密，为了方便看见来青竹山的来路，张通明想要踏出山门去砍了那些树。
但是想起和师父的约定，就算心中知晓那只是一个不做数的约定，他也依旧想要坚守。
万一呢？
万一他们真的可以活着回来呢？
万一他们真的可以打败小鬼子，然后开开心心的回来呢？
张通明只想着这些万一，他只是想给自己一个希望。
哪怕那个希望很是渺茫。
他也想要坚守下去！
张通明执起手中的竹剑，这还是师叔王玉仝以前给自己削的，剑柄上的穗子还是三师兄杨钰萄给自己做的。
他深呼吸一口气，将心中的杂念摒除。
提气运功，剑气横扫之下，山门外的树枝尽断，又能看见山下的路了。
张通明就这样每天都在山门前的石头上等着。
每天都来这里打坐很久，偶尔去后山种种麦子，偶尔和山间的小动物聊聊天，时不时的还会拿出别的门派放在白云观保存的秘籍练一练。
日子就这样过着，从盛夏等到了深秋，又从深秋等到了寒冬。
而今年，也是张通明来到白云观之后过的第一个冷清的新年……
“没事儿！今年就我自己又怎样？”张通明安慰着自己：“等以后师父他们都回来了，又可以过热热闹闹的新年！”
他说着这话的时候，张通明自己都不信，甚至眼泪还在流。
青竹山上的竹子还是碧绿一片，就连皑皑的白雪都无法将那傲然于突然间的绿色掩盖。
可是在第二年开春的时候，原本应该万物复苏的时节，那片碧绿的竹林开始开花，没过多久就开始发黄。
张通明这时候慌了，他想尽办法，用了所有自己能用的知识和手段，还是不能将那些枯黄的竹子恢复生机。
他就这样无力的看着那些竹子一点点的发黄枯萎，在那阴雨连绵的春日，张通明看着那些枯萎的竹子，终是再也忍不了，跪在地上痛哭起来。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时不时的就会有别的术士来到白云观放一些法器或者秘籍。
闲暇的张通明会整理这些东西，顺便修炼一些自己能修炼的秘法。
竹林又重新长了出来，原来的那些竹子被张通明砍下来放在了后院。
新长出来的竹林依旧郁郁葱葱，碧绿常青。
但张通明再也不能在这一片竹林之中找到曾经熟悉的感觉。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竹林还是碧绿常青，曾经还没有张通明高的枇杷树也长得比他还要高。
偶尔搭着梯子上去摘枇杷的时候，张通明还会想着：这枇杷树，已经比当年种下它的二师兄方解还要高了吧？
花儿开了一朵又一朵，叶子落了一片又一片。
枇杷结了一个又一个，三师兄杨钰萄留给自己的衣服换了一件又一件……
曾经的小孩渐渐长大，从懵懂无知的稚子，长成了一个远近闻名的守山道士，在术士圈子里也小有名气。
人们都知道青竹山白云观里有一个很厉害的道长，也知道他从来不下山，无论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都稳坐山中。
时间渐渐过去，战争胜利了，新的国家建立起来了。
守在陈旧约定的人走不进新生的时代。
青竹山的白云观中，还有一个青年道士在守着一个不可能完成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