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8章 不配
章煊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幅画上,话题一转问:“徐公子的画风不似山野之流的恣意潇洒,倒有点宫廷画师的韵味。只是可惜施宁跟你待在一起这么久,下笔还是那么拘束刻板。”
“他是心中有形,但是手上没有分寸。”徐寒尘本就有意和他聊一聊,见他把话题引到施宁身上,于是和煦笑着说:“每次我总劝他手腕放松一点,下笔大可随心,然而他真的照做了,却又什么都画不像了。所以他画画总像个初出茅庐的新手。”
章煊轻声笑了,将一个还没完成的木雕拿在手里把玩。
偶尔闲来无事,施宁也会拿着刻刀练习点别的,手里的这个已经算是还不错的了,但章煊仔细瞧了,仍旧认不出刻的是什么。
徐寒尘见他似乎还对施宁有误解,于是指着那画问:“章公子可知道这幅画背后的意义,施宁那时一边哭一边画,还给我讲了个很有趣的故事。”
章煊丢开手里的小玩意,双臂抱胸说:“哦?什么样的故事,我倒想听听。”
徐寒尘面色微微一顿,林清河说得没错,和这人说话确实让人很不爽。
“徐蔓柔前去孙家告发那一晚——”
门外远远的,施宁和大意回来了,徐寒尘斩断话题笑说:“不如你亲自去问问他,章家集体入狱的前一晚,他都去干了什么。”
别看章煊此刻脸上淡淡的,其实他也十分不快。特别是徐寒尘,刻意卖弄似的,说一些显然他还不知道的内情。要说施宁最信赖谁,他自认不敢和面前的这个人比。
章煊此番一想,心里就忍不住直泛酸,脸上也带起几分敌意。
“他都干了什么?”章煊笑说,“大概在床上呼呼大睡吧。他对我们的计划一无所知,否则也不会因为薛崟的事情而恨我。”
徐寒尘和章煊实在算不上相熟,要不早就指着鼻子骂了。他见章煊话中带着嘲讽,显然施宁还没把那晚的事告诉他。
施宁此刻就躲在门旁,徐寒尘猜测他或是在偷听,或者是畏惧章煊不敢进来。
“他是个心思单纯的人,但绝不是个胆小懦弱的无能之辈。”徐寒尘轻叹一声,意有所指地说:“你与其和他相互折磨,不如回去把话问明白的好。”
“徐公子真心觉得施宁胆子不小吗?”章煊轻声嗤笑,挑了眉问:“你和他相识这么久,觉得他变了吗?”
徐寒尘面色一顿,情急质问:“你这话什么意思?施宁的变化是个人都看在眼里,他变得稳重又有担当,你难道都察觉不到吗?”
章煊低头又笑了,看在徐寒尘眼里全是讥讽和不屑,于是心里陡然冷了下去。
一直百无聊赖听着的林清河,一扭头无意间看到门外马路对面的大意,大意正在一家包子铺买吃的,他暗自思忖了片刻,起身在章煊肩上拍了拍,意味深长地说:“好了,章公子既然是来跟我要小忻的,这事我已经同意了,没别的事你就回去吧。”
章煊把林清河的好意当成了逐客令,理也不理,只是眯着眼直直盯着徐寒尘,两人斗气一般相互较量着。
“你觉得他稳重又有担当?扒下他从别人身上学的小聪明,你再看看他自己还有什么长进”章煊低声说着,又捡起那个木雕的小玩意,虽然还没完成,但是不难预料,这又是一件失败品:“这东西大概是他刻着玩的,下刀之前他肯定没想过要刻什么,因为没人指明说出一个东西来让他做,所以他心里没主意,或者是过于随心所欲,就做出这么一个四不像的东西出来。
这就是施宁的本性,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徐寒尘抬了抬下巴:“继续说。”
或许章煊至今都没想过要把自己交给施宁,因为他觉得施宁不配。
“你知道他为何还住在施家吗?”章煊仿佛陷入一个属于自己的旋涡里,一直以来他对施宁的嫌弃和不舍,几乎没对任何人表露过,如果不是徐寒尘袒护之意太明显,章煊是不会和他起争执的,更不会把自己真实看法说出去来。
林清河见事情不妙又咳了一声,准备出口提醒的时候,徐寒尘冷眼剜过来:“不想听就出去,别在这里多嘴!”
“好好好,我出去!”林清河走时在章煊肩上拍了拍,意有所指地说:“兄弟你保重啊。”
章煊自认和林清河还不到兄弟的情分,于是皱眉扭过头,继续说:“在徐蔓柔的示意下,施家任何人都可以虐待他,这是我亲眼见过的。
施家在招待客人,而他身为少爷,只能在那个石洞里躲着,手里捧着一碗已经凉透的米饭。要不是有一位厨娘照顾着,他早就不知是死是活了。从前他是没地方去,也没足够的力量和徐蔓柔抗衡,可现在呢?”
章煊说着自顾笑了:“就如你说的,他现在变了,变得稳重有担当,能帮徐蔓柔要回那一千两。那么他为什么要做这些?现在他要想走,绝不会有人能拦得住他,他离开施家也不会再无所依靠,可是他为何就留下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徐寒尘不怒反笑,“你说的这些我倒是听着好奇,不如说得再明白些。”
章煊拧眉沉默许久,才张口沉声说:“一个从小被欺压惯了的人,若是有一日他强大起来,对于施虐者他会有两种选择。一种是原样报复回去,一种是他早就潜移默化地认同了这种相处方式,他会觉得与生俱来的就是合情合理的,违背这种命运无异于在和苍天作对。他不仅不会报复,他心底还十分受用,觉得自己能成为徐蔓柔的依靠是件很荣幸的事。或者不知不觉间,他也把我划分成了徐蔓柔那一种人。”
章煊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后一句仅他和徐寒尘能听得到。
徐寒尘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说辞,他不得不承认,章煊在施宁身上下的心思,是深沉而且长久的。
对于章煊,施宁一直都是煎熬的,枯等的。
如今听章煊这番话,徐寒尘觉得这人似乎也在等,他在等施宁成长起来,或者在等自己能接受一个不太看得上的人。
他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是徐寒尘已经大概明白,章煊不想当那个压迫者,所以即便一开始他就可以为所欲为,但他还是一等再等。
“今天倒真是我多嘴了。”徐寒尘无奈地笑了,他很懊悔,不该在明知道施宁就在门外的情况下,引章煊说出这些,太刺骨太尖刻了,也太真实了。
“施宁你出来吧。”徐寒尘走到门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