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章 师兄
“作诗？”易先生轻笑一声，“诗的学问可大着呢，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记住的。”
施宁懵懂地点头，他不求写出令人称颂的绝句，只要能在画面留白处添上那么几笔，就足够了。
说话间，徐蔓柔领着长季缓缓走来，见了易先生连忙敛衽：“先生好早，今日长季贪睡来晚了，还请先生不要责罚。”
易先生含糊一笑，默然抬眼在兄弟二人身上打量一番。
徐蔓柔如今虽然厚待施宁，不仅吃穿用度和长季相似，就连每月的零用钱都不会少。
但其中微乎其微的差异还是落在旁人眼中，比如徐蔓柔说话间，并未瞧施宁半分。
“夫人无须客气，我身在贵宅，自然不会刁难长季公子。”
易先生话中大有放弃长季的意思，徐蔓柔倒有些为难了。
她笑着说：“长季天生聪颖，都是我这个为娘的太纵容。
我和他爹还指望着先生多提点些，好将来谋个正途才不辜负您的教诲。”
“放心，放心。”易先生依旧捋着胡须微笑，徐蔓柔听不出这话有几分真假，易先生来了家中月余，总觉得他是个狡猾的老狐狸。
身上带着浓重的烟火气，反而少了读书人该有的清高。
“老先生这样说，我就安心了。”徐蔓柔就要转身离去，只见管家刘满急匆匆地捧了两个锦盒过来。
刘满轻步上前：“夫人，这是章少爷托人送来的，说是两位少爷一人一份。”
那锦盒看着漂亮，徐蔓柔一手将盖子掀开，只见两只盒子里装着一模一样的笔砚。
她拿在手中把玩，脸上不经意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
“这、这莫不是清风斋的手做？”一旁的易先生突然两眼一亮，大声嚷嚷着。
徐蔓柔闻言，赶紧笑着将锦盒递到易先生手里：“还是先生有眼光，这清风斋我倒是听说过，可拿在手里眼拙得很，一时还真认不出来。”
易先生捧着锦盒，惋惜地大叫：“哎呀呀，这么好的东西送给两个……呃，真是大手笔啊！”
好东西章煊也不是第一次送来，徐蔓柔回头轻轻一瞥施宁，他神情坦然地站在清晨的碎阳里，一身月牙白的家常袍衫，腰间的那枚白玉温润透亮，好一个富贵公子的打扮。
说来真是风水轮流转，如今徐蔓柔已经很难再从他身上捕捉从前的影子了。
“章煊这个哥哥当得真是细致入微，一品香的糕点，刘家铺的夏衣，就连这笔墨也是送最好的。”徐蔓柔话音复杂地说：“长季你可要好好谢谢宁儿哥哥，这都是沾了他的光呢。”
“谢谢哥哥！”长季脆生谢过，迎着施宁淡淡的笑意问：“哥哥，章哥哥什么时候来带我们去郊外，我想去骑马！”
“估计是在家读书呢，”施宁眼里浮起一丝笑意，从徐蔓柔身前拢过弟弟：“你也要专心点，不好好读书的孩子可没人喜欢。”
徐蔓柔听了心里冷哼一声，面上笑颜和煦地拜别了先生。
长季听了施宁的话，竟真的乖觉起来，就连读书的声音都大了许多。
下学的时候风卷残云，阴沉沉的天气似乎在迎接一场大雨。
徐蔓柔的贴身侍女撑伞来接长季，施宁见易先生迈着缓慢的步子也要走，赶紧上前搀扶，并将那清风斋的锦盒拿了出来。
“这东西对学生而言，实在是浪费，还是送给老师吧。”施宁语气恭谨，没有丝毫谄媚献殷勤的意思。
易先生满眼喜悦地拿在手里，他知道施宁有一手好画，犹豫片刻又塞到他怀里：“章少爷一番厚情，你今日转送给我，他要是问起来，你如何说呢？”
施宁面上有少许的茫然，和他第一日进学的样子十分相像。
易先生摇头笑了，这孩子读了书，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却本性难改，还是一味地屈从讨好。
“你想孝敬为师的心意，我自然明白，下次自己亲力亲为地送我点什么，我一样会开心的。”易先生眉眼温和地看着施宁，抚着他的肩道：“这个嘛，我虽然喜欢，却不能收，你拿去习字好啦。”
易先生在家仆的搀扶下离去了，施宁木然地站在廊下，细雨无声地从屋檐落下，景色别致的小院顿时陷入灰蒙蒙的雨幕里。
腰间的玉佩握在手里光滑细腻，施宁低头皱眉看着，又打量了一番锦盒。
他心中困惑至极，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大概还是自己太过愚钝的缘故吧。
施宁无奈地叹息一声，又想到刚才易先生蹒跚难行的样子，于是回房放下东西便去探望。
这雨连绵多日还没有停的意思，易先生旧疾发作，施家忙前忙后地请医问药，端得上是尊师重道，让人知道了纷纷称赞。
但施家内院，每日来探病的倒只有一人。
易先生病歪歪的没什么精神，起先还愿意和施宁闲聊几句，后来烦了，觉得这人太木讷枯燥。
聊起天来不是乖乖点头称是，就是摇头一问三不知。
“这样吧，”易先生语气沉缓地说，“你不是想学作诗吗，我左右病了也没精力授课，你趁空就去东街落樱巷找你师兄去，他无事也好研究画工技巧，你去找他吧。”
施宁一时无措，易先生挥挥手：“去吧，到了那儿就说是我打发你去的。”
“可、我不知道师兄叫什么。”
“徐寒尘，很好找的，你到了落樱巷见人就问‘那两个混账住在哪’，就连街边的野狗都会给你带路的。”
易先生说完觉得浑身轻松，再也不用看这张呆若木鸡的脸了。
漫天氤氲笼罩着兰城，施宁撑着雨伞走在无人的巷子里，地上缺角的青石板聚集了一洼清水，他提着袍角小心地避开了。
头顶的伞檐半遮着雨帘，挡不住的风裹着细雨洒落在身上，倒也不妨碍他的心情。
落樱巷没有野狗，也不见一片樱花。
施宁人生第一次独自去拜访陌生人，虽然是老师授意，但总觉得心怯。
这样一个糟糕的天气，谁会愿意迎接一个不相识的人，且理直气壮地去麻烦别人。
巷子终于走到尽头，迎面是一大片宽敞的街道，两侧的商铺生意惨淡，周围只有零星的行人。
施宁想起师父的叮嘱，连忙走上前去询问：“听说这里有位叫徐寒尘的人，在下是他的师弟，正有事要请教他，还请您帮忙指个路。”
被拦住的人是个体型肥硕的男人，眼神不善地将施宁打量了一遍，冷眼不屑地说：“就在你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