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贵客
在江南最好的春日里,别人家的少爷都在四处赏花,而施宁则被后娘罚跪。
让他在毒日头下挑红豆,把掺杂在米盆里的豆子全数捡出来,说是晚上给施宁他弟煮粥吃。
身形高壮的丫头,神情睥睨地看着被罚的人。
“小少爷早上说要喝鸡汤,今日家里来了贵客,此时后厨正忙着呢。”云芳手上拎着一只肥硕的母鸡,“把它摘干净,一根毛都不许留!”
扑棱着翅膀的活鸡,被云芳随手丢在地上:“阿秦,快把热水给他放这儿!咱们就看着大少爷杀鸡。”
母鸡发出刺耳的哀鸣,脚上的捆绳渐渐松脱,飞跳着用坚硬的尖嘴去啄施宁。
“把它赶走!”施宁惊恐地挥打着手臂,本想起身逃离,不想膝盖早已酸软,麻木的小腿根本支撑不起他的行动:“快点拿走,不要让它靠近我!”
“噗,活该!”母鸡被施宁挥打到了一边,云芳好心地拎起母鸡,帮它重返阵地,在一旁笑颜开怀地看着施宁挣扎。
“夫人为什么罚他?”即使这样的事情时常在院子里上演,但阿秦依旧觉得纳闷:“他到底是老爷的亲儿子,怎么说也是这宅子里的长子,太狠了吧?”
“你不想活了?”云芳变色怒斥一声,“咱们只管听夫人的就行,管她是为什么!怪只怪大少爷他亲娘不争气,死得早!”
施宁的亲娘何夫人还在时,阿秦是受过恩惠的,不想此刻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没办法,谁让如今发他月钱的是徐蔓柔呢?
这家的老爷施淮,是本地的一个土财主,十年前死了正房夫人,那时施宁才八岁。
他娘咽气前苦苦哀求夫君,一定要善待儿子,然而施淮第二年就续娶。
继室徐蔓柔原不是本地人,听说从前在一个世勋大族里当丫鬟的,后来认识了外出经商的施淮。
后娘的怜惜施宁也曾享受过,只是不出半年徐蔓柔自己有了身孕,十月怀胎生下儿子施长季。
徐蔓柔有了儿子自然不必再做小伏低,夫君不在时,她连表面功夫都懒得装,经常指使丫鬟云芳折磨施宁。
施宁堂堂一个大少爷,地位低得连管家刘满的孙子都不如。
“要不咱们走吧,让他自己在这折腾。”
曾经的少爷被一只鸡欺负,阿秦着实不忍,却又不敢出手相助,只能选择避而不见。
“刚才我看马棚里多了几匹马,估计是袁夫人已经到了,夫人昨晚特意嘱咐了要随叫随到,别让她找不到咱们,否则那就等着被打嘴巴喽!”
“打嘴巴”三个字听得云芳心惊,连忙扯着阿秦:“那还不赶紧去,你怎么不早说啊!”
待院子里无人看管,施宁恢复了些体力,他也不管地上洒落一堆的豆子,身形狼狈地往老地方跑了。
施宁的“老地方”是后山凉亭下的一个死角。
这宅子在施家之前,住的是一个喜欢舞文弄墨的雅士,故而庭院布置得很有些看头。
施宁穿过僻静的九曲回廊,从狭窄阴暗的山石下钻过,找到了那个狗窝一样的山洞,那里还留着他从房里偷来的一条小棉被。
早知道被罚,就把早上剩的馒头揣一个在身上,免得晚上挨饿。
也不知道吴大娘闲的时候会不会来看他,要是能来,给自己带点吃的就好了。
吴大娘是个很好的中年女人,她从前是施宁亲娘的贴身仆人,自从徐蔓柔露出真面目,吴大娘对施宁是照顾有加,经常暗地里帮衬着。
可吴大娘到底畏惧徐蔓柔,生怕自己被新夫人牵出去卖了,所以只能在背地里默默地拉着施宁哭。
“儿啊,可恨你娘去得早,你娘要是还在,你又是长子,这家里哪还有徐蔓柔的事儿?”
这是吴大娘常说的一句话,徐蔓柔不在家时,她总会把施宁拉到自己黑漆漆的小房里,眼泪啪嗒啪嗒地掉,“这都是命,是命你就得生受着!”
施宁认命。
他娘死了,施淮如今心里没他的位置,迎面看见时,即使他穿得乱糟糟的不像个少爷,施淮也懒得过问。
左右施宁性格蠢笨,再说又没旁人瞧见,他过得差一点,施淮自己的日子才更甜蜜些。
施家虽不是为官做宰的高门大户,但到底有些很体面的亲友。
今日登门的是本地新任太守章代全的夫人,也是徐蔓柔旧时的朋友,叫袁念荷。
袁夫人领着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笑意盈盈地迈进施家大门。
“这是我的儿子,名叫章煊,今年十九了。自从迁居此处,他就一直惦念着来你家的园子瞧瞧。”
袁夫人亲热地拉着徐蔓柔的手,“别怪我现在才来看你,家里琐事繁多,实在是忙不过来。”
徐蔓柔谄媚地干笑了几下,看着昔日的故交,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直呼姓名吗?人家可是太守夫人,自己一方富贾的继室,万万不能的。
“您太客气了,我也是昨日接了帖才知道,原来大名鼎鼎的袁夫人竟是您!早知是故友,我和夫君该先登门才是。”
徐蔓柔和施淮相互局促地站着,他俩谨慎伺候,小心观察,生怕有什么不周的地方得罪了袁夫人。
“你可别这么客气,我不是来摆架子的,我要是想摆,哪里摆不得?”她显然是个爽利的性子,久别重逢,言语间没有丝毫疏离。
“那就赶紧进去坐吧!”徐蔓柔见她态度亲昵,一颗心终于安下。
也许袁夫人不记得了,当年她俩在一个屋里当差,为了晚上谁起夜侍奉主子的事,两个人还争过呢,吵得脸红脖子粗的。
“您儿子十九岁都这么高啦,”始终无话可说的施淮,觉得自己身为家主,不聊点什么不合适,“我有个儿子今年十八岁了,个头比贵公子矮了好大一截儿。”
话未说完,徐蔓柔在他胳膊上狠狠一拧。
“是吗,那怎么不见他出来?”袁夫人笑着喝了一口茶,“我正怕煊儿无聊,有个同伴好让他们自行逛去。”
徐蔓柔瞪了夫君,面上陪笑道:“今日施宁不巧病了,正在屋里睡呢,恐怕不方便见客。”
“是是是,他正在床上躺着呢!”施淮忙不迭地附和。
“那不如一起去他房里瞧瞧?”袁夫人面色略有歉疚,“早知道我就改天再来,也省的你们两边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