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八第章 道弘德自光。
“经苏松道苏州府地界入运河,转运于常盈仓,在洪武二年起就建立起了天下常备漕粮。”
“很显见,这事先盖过印信的空白书册,名义上极大地方便了天下各种朝廷所需用度的物资调运,但利弊分际也很明显的好吧。”
当徐听雨在司储大人口中听到苏松道三个字时,不啻被蝎子蛰了似的,蹭的弹起来,端着酒杯在驿舍里踱步,思考起对策来。
直觉告诉她,得严肃对待此事,苏松道成为了南北漕运的关键节点,难怪韩国公反复叮嘱她,这里面的水太深了。
一个弄不好,光一个漕运盐运,就够她喝一壶了!
这洪武大帝,真的害死个人,姐我这是造了哪门子孽唷!
在这么个更深夜阑,风骤雨狂之际,还让姐我不得安生。
要不然,她哪会有兴趣对这几位倒霉催的小官虾,亲自下场灌黄汤,做斥候!
徐听雨一边悲悼自己的苦逼人生,一边又替他们斟上一杯酒,进一步试探着问道:
“司储大人,有一事不明,你口中的空印,具体是怎么操作的?”
司储大人闻听,玩着捏在指间的杯中酒,很在行的道:
“这事儿吧,唐宋那会是没有的,从旧元时期开始,每年各个布政使司及下属府、县,都需派出审计官吏前往元大都户部,核对其所在衙门缴纳中央官府的钱粮、军需事宜。”
“所有账目必须和户部审核后完全相符方能结算,若其中有任何一项不符就必须驳回重新造册,且须再盖上原地方官府大印才算完事。”
“因旧元地域广大,往来路途遥远,动辄辗转几千里!”
“如果需要发回重新造册,势必耽误相当多的时间,也不知是谁首先想出了这么个偷懒的主意,并得到元大都的默认。”
“后来,所有前往户部审核的官员,就都备有事先盖过印信的地方空白书册以备使用。”
“这原本是从旧元既有的习惯性做法,并不稀奇!”
“旧元时期,官府府于文有先署印,而后书者,谓之‘空印’,洪武建元以来,相沿未改,也从未被明令禁止过。”
“关键是没有任何一位朝廷官员向圣上上表提请,由是埋下贪腐祸根。”
“钱粮等物质在运输过程中会有损耗,所以从运送一直到户部接收时的数字一定不会相符,在路上到底损耗了多少,官员们无法事先预知,只有到了户部将要申报之时才能知道其中的差额。”
“到了咱大明,派京(应天府)官员都沿袭用空印文书在京城户部办理完交接手续后才填写实际的数目。”
“但所有的猫腻也是在这中间产生,填多填少,填虚填实,填真填假,全在于交割官吏之间的人为运作!”
“久而久之,就出现了我们前面吐槽的那些‘发家致富’的‘趣事儿’来!”
“而在咱大明,按规定,每年各布政司、府、县都要向户部呈送钱粮及财政收支、税款等的账目。”
“户部与各布政司、府、县的数字须完全相符,分毫不差,才可以结项。如果有一项不符,整个账册便要被驳回,重新填报,重新盖上地方官府的印章。”
“这算作一个完整的地方与中央对接钱粮物质与税赋的闭环!”
“光就就字面上来说,是绝对没问题的,但架不住通过各级官吏的运作,日子一久,就有了问题!”
“何况其病根还来自于旧元那会,暗无天日的贪腐污染了整个元末的社会风气,而这风气,又传染给了大明一部分忒么能作的官吏,这也就是大家异口同声说这套办法没问题的根本原因!”
徐听雨彻底看穿了这其中的猫腻,接过话头道:
“我知道了,你要是每个环节正儿八经的运作,它能有什么问题!可是,运作他的都是些什么人啊是吧?”
“勾阑从来装高雅,是我们官吏根本的问题!”
“妈妈匹,姐我是明白了!”
“朝廷道德风气好不好,是谁之过,不是百姓之过,是上层社会之过,是精英阶层之过!”
“如果朝廷为官为吏者,不用命于社稷,整天想着去贪腐,朝钱看,你怎么能让老百姓有好的民风呢?”
“如果朝廷的贵圈,富圈不想着引领守法合规经营之风气,老想着坑蒙拐骗,广开各种违法的路子,你怎么能让老百姓有好的民风呢?”
“所以,夫子于论语中曰:‘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就是这个道理!”
“什么意思?君子的道德就是风,小人的道德就是草,草往哪一个方向倒,不是草的责任,是什么的责任?风的责任!”
“所以在教化道德的时候,总是要求上层社会要弘德,从来不要求老百姓要守德!”
“曾子曰:‘士不可不弘毅!’”
“什么意思?就是你这一帮官吏,士大夫,贵圈、富圈们,你们必须做到弘毅,那底层老百姓做不到怎么样,没关系,但你必须做到!”
“为什么呀?因为你是官吏,士大夫,贵圈、富圈们!”
“你是草上风!”
“而我等今日刚好进入‘罗刹国’怪圈!自己做不到弘毅,却拼命要求老百姓做到弘毅,自己沾沾自喜,高高在上,写了个狗屁不通的某文某章教育民众。”
“我们真要洗心革面,学一学先秦诸子。”
“苏子说:先秦诸子对上说话,‘上’特指庙堂之上。”
“我们今天,动不动就对下说话!”
“所以,先秦诸子的文章如黄钟大吕,我们今天的文章是秋蝉时鸣!”
“为何写不出那种格局来,写不出那样一种正义浩然来,因为你把方向搞错了,已经没有胆量去教育上层社会了!”
“你只敢在老百姓面前耍威风,瞎哔哔!”
徐听雨想到这儿,站起身,摇晃着身子,抱拳一揖,说了些没盐没味的话离开了。
“现在夜已深了,外面狂风暴雨,看来一时半会儿消停不了,几位大人今晚受教了,本公子不胜酒力,暂且告辞,回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