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游戏
李大勇出生在a市周围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庄,一个靠山吃山的贫穷村庄,而他们家是这个村庄里最穷的几户之一。
但他刚出生的时候,他父母还是开心得在村里连办了一天一夜的酒席。
因为他是家里的第一个男孩,能延续香火。而他上头还有两个姐姐。
但这样的喜悦在这个家庭并没有延续太久。
他的智力有障碍,几个简单的句子反反复复地教,却还是教不会。来来去去只会“妈妈妈妈”地叫,嘴角淌着口水,傻呵呵地笑。
村里人都叫他傻子。
他爸妈带他去县城的医院检查,医生说了一堆专业名词他们也听不懂,只知道这情况是天生的,治不好,他一辈子都得是傻子了。
李大勇的妈妈抱着他直哭,他不知道妈妈为什么哭。他只知道自己被村里淘气的小孩扔的石头砸到的时候会痛,痛了他就会哭。
他说:“妈妈,妈妈,痛痛。”
他妈妈哭得更厉害,抱着他摇头,直说:“妈妈不痛,妈妈不痛。”
他看妈妈还是哭,以为妈妈很痛很痛,于是他也跟着号啕大哭。
他爸爸在旁边抽烟,听他们哭得头疼,不耐烦地道:“哭什么哭,傻就傻了,回头等他长大了,照样能娶媳妇。”
她妈妈满脸泪痕:“这样子怎么找媳妇?他是个傻的呀。”
男人把烟头往地上一扔,拿鞋子踩灭了。
“傻子怎么不能找媳妇?也找个傻的不就好了。能生孩子就行。”
能生孩子就行。
他爸妈把这当成了最后的期望。
可当后来他们发现李大勇的那里迟迟没有发育的时候,他们彻底崩溃了。
一个天生智力缺陷的傻子,还偏偏不能传宗接代。
他爸爸的烟抽了一支又一支,他看着在给李大勇换尿布的媳妇,下了决心:
“扔了吧。”
他的语气轻松,随便得就好像要扔掉什么垃圾。
但毕竟养了这么多年了,他妈妈还有感情,她心软,不想扔。
她求他:“我们再找找医院吧,现在条件慢慢变好了,说不定大城市就能治呢?我们再找找吧……”
他爸一巴掌甩在他妈妈脸上,痛骂:
“看病要花多少钱?你当这是什么感冒发烧,这么好治?还不都是你,肚子不争气,生出来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李大勇又开始哭。
他爸气极,一巴掌就想要抽过去。
还是李大勇的姐姐机灵,跑过去把李仁华叫来了,李仁华及时赶到拦下了那巴掌。
“你说你好端端的,打孩子做什么?这又不是他想的。”李仁华苦苦相劝,说尽了好话。
从那以后,李大勇的父亲就当作自己没生过这个儿子,他母亲又怀了一个。李仁华心疼这孩子,后来就经常去看他。如果不是他一时心软,那孩子可能早就饿死了。
李仁华给自己又续了杯水,继续说:“他长大之后,哪有人愿意要个傻子来干活,我就把他带到学校里来了,让他帮着做点杂活,糊口饭吃。”
宋执右点点头,问:“那他的嫌疑哪来的?”
李仁华摇摇头:“他到学校之后,我就拜托学校里的同事也帮着一起照看,别欺负他就好。事情是在三年前发生的,有个男孩被……然后他父母来学校讨说法,正好碰上大勇来校长室找我。大勇也不知道发的什么疯,看到那个男孩子就冲上去,抱着人家不放,嘴里疯疯癫癫地说什么,做游戏什么的。”
宋执右:“所以那家人把李大勇告了?”
“嗯。警方来调查过,我也跟他们说了,大勇他有毛病,也有医学机构出具的证明。但那对家长死不松口,非要告到底。”
宋执右:“那男孩看到犯人的样子了吗?”
李仁华:“不清楚,但他看到大勇就大喊大叫的。”
宋执右追问:“他喊了什么?”
李仁华:“就……放开我,不要追我什么的……”
“哦对了,他好像还说了什么……玩游戏什么的……”李仁华苦笑着摇头,“那时候情况太乱了,我只能记得这些。”
宋执右点点头,没再说话。他垂着眼,敛眉思考。
一个没有性能力、心理年龄只有几岁的男人,真的做得出那种事吗?
那边,余也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
眼前这个人明显智力上有缺陷,余也甚至发现他连心里的声音都是孩子的,心理年龄怕是比苏北和吕家乐还要小。而且他似乎性格腼腆,个性安静。
余也盯着蹲在地上戳泥巴玩的李大勇。
李大勇抬头冲他傻乎乎地笑。余也朝他笑笑,他就手舞足蹈的,脸上满是藏不住的喜悦。
这样的人,真的有能力性侵,再在知道对方要揭发自己的时候,再把他从楼上推下去吗?
余也不敢轻易下定论。
他走过去,蹲在李大勇的面前,揣摩着他的心智,尽可能温柔地问:“我和你玩游戏好不好呀?”
李大勇惊喜地抬头,他迅速丢到了手里的木棍,开心地拍手:“好呀!玩游戏!玩游戏!”
余也起身看他惊喜地在原地蹦蹦跳跳,继续温声问:“那你想玩什么游戏呀?我都陪你玩。”
李大勇想了想,说:“你站在那里,然后,跑。”
“跑?”
突然之间,那副羞涩的、稚嫩的孩子面孔消失了,李大勇板起脸,眯着眼,间距过大的双眼和不协调的五官让人看了就心生不适。
他的声带像藏了砂纸,声音沙哑难听:
“你跑,然后,我追你。”
余也瞬间心生警惕,他的脚步微微动了一下,他看到李大勇在紧盯着自己的脚,发现他的脚动了一下,李大勇就立刻做好了追逐的准备。
余也强迫自己停止脚步,站在原地不动。
他分明听到李大勇的心里是没有恶意的,那仍是个孩子的声音,在为了能跟新朋友玩游戏而庆幸。
他皱眉看着突然换了一副面孔的李大勇,觉得非常奇怪。
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大概是余也站在原地的时间太久了,李大勇大概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他的表情又柔和下来,眼角耷拉下来,显得有些委屈:“你怎么不跑呀?”
“我不跑会怎么样?”
李大勇着急:“你不跑,我们怎么做游戏呀。”
余也追问:“那这个游戏里,追的那个人一定要像你刚刚那样子的吗?”
李大勇点头:“这个游戏就是这样的。”
就是……这样的?
游戏?
一刹那间,余也突然明白了。
这就好像是一个固定程序,一旦执行了“游戏”这个开关,李大勇就会瞬间切换为另外一个状态。而那个设定程序的人一遍遍地教导李大勇,表情要怎么摆、动作要怎么做。
余也几乎能想象到他是怎么对李大勇说的:这个游戏就是这样的,追的人就应该像你这样,这是游戏规则,所有的小朋友都是这么玩这个游戏的。
而李大勇作为一个心智不全的残障人士,根本不会察觉到其中的猫腻。
余也同样也能想象,当这样一个长相和肢体都很怪异的成年人,在夜深人静之时突然追过来,没有一个孩子能忍住不跑,不仅是孩子,就连成年人都会吓得拔腿就跑。然后李大勇就会兴奋地追上去,直到对方体力不支,被追上。
那么,追上以后呢?
设定这个程序的人又是谁?
余也不但没按他说的跑,反而接近了李大勇,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李大勇内心还是个孩子,看到余也步步紧逼,被吓得连连后退几步,最后一屁股摔在那废弃的沙发垫上,眼睛里早已全是泪水,眼泪混着鼻涕流下来,打湿他的衣襟。
设定这个程序的人或许很聪明,懂得利用李大勇这样心智不全的人来捕捉猎物。
但不知他是否清楚,李大勇这样的人同样也是最不可控的。
余也蹲下来,直视着他那双怪异的眼睛,诱导般地轻声问:
“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个游戏接下来是怎么做的?”
余也和宋执右约在了教学楼底下碰面。
宋执右到的时候,看到余也身边正围着一圈初中生,大多是女生,冒着星星眼看着他瞧。余也笑得露出两个酒窝,正跟他们打成一片,在一群初中生里他这个成年人竟十分和谐。
而宋执右就是那个格格不入的成年人代表。
今早他们是分头来的,余也也是刚看见宋执右。
只见他一身高级定制的西服西裤,手腕上是百达翡丽的最新款男士手表,金丝边眼镜挂在西服外套的兜里,再加上轮廓略深的五官,让他看起来十足的精英派头。
余也突然觉得他看的那堆肥皂剧里的男主角没一个比宋执右好看的。
他没忍住吹了个口哨,凑过去轻佻地左看看右瞧瞧,竖了个大拇指:
“你要是当牛郎,我肯定天天点你。”
宋执右瞥他一眼,客客气气地致谢:“谢邀,我要是当牛郎,你肯定点不起。”
余也心想也是,跟着连连点头。
他的视线一转,却看到了不远处的苏北。
苏北身旁还站着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正亲切和蔼地对苏北说着什么。苏北低着头,时不时点两下头应话。
余也扯了扯宋执右的袖子:“哎,你看。”
宋执右看过去,而苏北也正好茫然地抬头看过来。
看到他们,他先是疑惑,接着表情就变得欣喜,朝着余也和宋执右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
他能渐渐开朗起来,余也很欣慰。
苏北身边的男人也注意到了他们,扭头看过来。那是一个温文儒雅的中年男子,鼻梁上架着一副老古董似的眼镜,冲他们点点头。
余也和宋执右走过去,打了声招呼。
苏北在他们身边眨巴着眼,一副有很多话要说的样子,但碍于周围人太多了,又只好暂时憋在心里,看上去着急的不行。
余也觉得可爱又好笑,朝他眨眨眼。
旁边的中年男子自我介绍:“你们好,我姓杜,是苏北的数学老师。”
他说着,伸出手按在苏北的肩上。苏北感觉到肩上的那只手,瞬间变得浑身僵硬。
余也和宋执右只说他们是来重温母校的,那人微笑着点点头,热情地给他们介绍这两年学校的新变化。
“现在这栋教学楼太老了,学校打算再新修一个,大概再过一段时间就要拆了。”他推了鼻梁上的眼镜。
“杜老师在这里工作很多年了吗?”宋执右问。
那人点头:“快二十年了。”
说话的过程中,他的一只手始终搭在苏北的肩上,令苏北屏息站在那儿,像座冰雕。
余也理解,他小时候被老师拍肩膀,也是这副样子。大多是因为他在作业本上瞎涂乱画,或者是前一天翘晚自习翻墙出去玩被发现了。
但余也注意到这人按在苏北肩上的那只手的手臂上,有一道半愈的伤口,伤口很细却很长,横亘在他的手臂上,丑陋而又狰狞。
宋执右也注意到了,看似不经意地笑着问:“杜老师这是怎么了?”
“哦、哦……这个啊。”男人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上次摔了一跤,不知道在哪儿不小心划到了。”
宋执右点点头。
预备铃响了,三三两两聚在外面的学生一窝蜂地涌回了教室。苏北朝他们挥挥手,跟着杜老师向教室走去。
余也和宋执右寻了一个安静的地方交换信息。
s大附中有个不大不小的湖,水很浅,风景也很普通,但好赖也算是校园一景。余也和宋执右就在湖心的亭子里坐着,余也趴在亭子的栏杆上往下瞧,看看有没有锦鲤。
宋执右随意地解开西装外套,连衬衫领口的扣子也懒散地解下两颗。余也不再找锦鲤,歪头去看他那套同样价格不菲的衬衫。
心里想着,前几天怎么没看出他这么好看呢?
余也有些意动,嘴里却煞有介事地分析着正事:“犯人另有其人,但李大勇是帮凶。”
他的眼神从宋执右的衬衫下摆飘到敞开的衬衫领口,扼腕叹息:真是不检点,扣子不扣好给谁看呢。
他嘴上不停:“他跟李大勇说这是做游戏,让李大勇作出凶狠的样子去追,等追到了再用黑布蒙上眼睛,用绳子绑住带回给他。”
宋执右像是没注意到余也的视线,换了个姿势,倚靠着栏杆,这个姿势更衬得他宽肩窄腰,双腿修长。
他偏头大大方方地直视回去,顺着余也的话往下说:“这样受害者就只看见了李大勇一个人。犯人足够聪明,也足够幸运,他藏在李大勇的背后,利用李大勇帮他捕捉猎物,然后他再享用猎物。这样的模式很可能持续了15年。”
余也摇头叹息:“可他遇到了吕家乐。”
一时间无话。他们一个两个的看似正经讨论着案情,心里却全是乌七杂八的东西,很不正经。
说着,余也突然产生了一个疑问:“犯人为什么会找上吕家乐呢?他这么想要藏起来,他应该选择更加……”
宋执右替他回答:“更加逆来顺受的受害者?”
余也点头。
等等,逆来顺受?
余也皱眉,看向宋执右。
一个名字渐渐浮现在他们之间。两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苏北?”
余也不解:“会不会犯人本来的目标应该是苏北,可他为什么最后却找了吕家乐?”
宋执右:“中间肯定出了什么差错。”
中间出了什么差错?
余也凝神思考,嘴唇无意识地蹭着指甲。目标、智力障碍、游戏、性侵……这些碎片混乱地散落在脑海里,关键的线索有了,但有些细节却怎么也拼凑不起来。
宋执右看着他的动作,不说话。
不知怎么的,余也突然想起了刚刚那个傻呵呵的校工,被他稍微一吓就全乱了方寸,把事情一股脑地告诉了他。
这样的人是最不可控的……
“选择吕家乐的不是犯人,而是李大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