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回忆
凌玉宵感觉自己手下的脖颈那么纤弱，仿佛再使些力气，就能听见颈骨折断的声音。
内心有个声音：不要压抑自己，就这样沉沦不行吗？
还要什么仁慈之心，这世上每一日都像地狱，他的时间早在十五年前的那个夏至夜晚就停止了，不是吗
柳苏苏很烦恼，就这么被压着，算怎么回事？是杀是放还不如给个痛快的！
她自暴自弃地叹了一声，控制着自己的目光不再停留在那张好看的脸上，越过凌玉宵，投放在了头顶明亮的星子上。
那声幽幽的叹息，却像是魔音，入了凌玉宵的耳，就像十几年前的每一个不眠的夜晚，让他眼前一阵恍惚。
身下的女子脸庞渐渐模糊，那道穿着月白色寝衣的女子身影越来越清晰。
夜晚里她总是坐在窗边，看着遥远的星子，一声又一声的叹息，原先凌玉宵还天真的觉得，她是为了他们兄妹在叹息。
也许是白天太过忽视他和阿喜，阿娘拉不下脸，所以才会在夜晚叹息？
他这样安慰着自己，和同胞妹妹阿喜互相依偎着，蜷缩在冰冷的宫阶上。
那时候，他和阿妹也没觉得苦和悲伤，甚至觉得能和阿娘就这样待在一个院里，心里也是熨帖的。
“哪有不爱孩子的母亲。”他的奶嬷嬷生前常这样和他跟玉喜这样说。
他还记得玉喜那时候脸盘还是圆圆，大眼睛天真地眨着：“是呢，嬷嬷。阿娘一定是太伤心，才会不理我和哥哥。”
可是，后来呢，奶嬷嬷没了，长乐宫的宫人也在某一天都被阿娘赶走了，关上宫门的长乐宫，像一座监牢，关住了阿娘，也关住了他和玉喜。
玉喜胖嘟嘟的脸颊慢慢瘦下去，渐渐苍白，阿娘也越来越瘦削，直至皮包骨，没了法子的他，钻狗洞爬墙，不管是捡还是偷，只希望多得些吃食。
他将脏兮兮的馒头喂到阿娘嘴边，阿娘只用复杂的眼神冷冷地盯着自己，他知阿娘不喜他们兄妹俩靠近，急的只会说：“阿娘，吃，吃，阿娘”
想着当时的蠢模样，凌玉宵嘴边挂起一抹嗤笑，自己救她干嘛呢，就让她饿死，也许玉喜就不会那么凄惨地死去了。
想起玉喜，那个和他双生的妹妹，比他还蠢，吃着阿娘唯一一次端给他们的点心，笑的那么开心，那么开心，“阿娘吃，哥哥也吃。”
死的时候，还在安慰自己：“哥哥…不怕，玉喜还有馒头，吃了肚子…就…就不疼。”
真傻！那时的他一下就明白是阿娘下了毒，可是傻乎乎的她却只以为肚子太饿了才会疼，攥着珍藏的馒头，努力想送到自己手里。
真好，这样傻乎乎的玉喜，永远也不会知道，阿娘从没有爱过他们，甚至恨着他们，所以才会这样虐待他们至死。
心里想着玉喜，一如以往庆幸着妹妹至死还是那么天真，可是眼泪却大滴大滴地从狐狸眼里溢出来。
柳苏苏被脸上的湿润，唤回了神思：什么情况，自己被掐着脖都没哭，你个大反派还哭得不能自已？
柳眉蜷到一起，她正想说些什么，就听凌玉宵喃喃说着：“你凭什么有什么资格做我们的阿娘。”
听到这句话，柳苏苏身子僵住了，她好像想起了一点点，关于小说反派凌玉宵的介绍，只是
她一向不喜欢那样的描写，所以就只一扫而过，甚至没留下什么印象，所以到如今才想起。
只因为跟她的经历类似，会让她想起那些不美好的记忆
这世界上，孩童第一个认识的就是父母，最为依赖的也本该是父母。在六岁前，柳苏苏也觉得自己就是被父母爱着的普通小女孩。
然而，一次激烈的家庭争吵，撕开了温馨的伪装。破碎的家具撕烂的衣物，蜷缩在墙角里的柳苏苏最后一次看见自己的父亲背影，义无反顾，从此后再记不清他的脸庞。
从那以后，温柔的妈妈不见了，她眉眼间再没了爱意，望着自己的眼神冰冷冷，仿佛她才是造成这一切不幸的源头。
一开始打她，妈妈的眼中还有挣扎和悲伤，后来一日日的重复，妈妈眼中就剩下了麻木和愤怒。
后来，死气沉沉的家中，终于迎来了短暂地光明，一位叔叔的到来，她重新在妈妈脸上看到了笑容。那短暂的日子里，妈妈又开始每日坐在镜子前描口红，也不再打她，仿佛那个温柔的妈妈又回来了。
可是，这段短暂的光明终究会过去，她也迎来了更深沉的黑暗，那个叔叔还是离开了，妈妈也更可怕了。
她永远忘不了那一个夜晚，她躺在深坑里，头顶是妈妈不断的咒骂声，铲落的泥土重重地撒在她身上，柳苏苏那时觉得自己这次闭上眼睛，可能再也睁不开了。
但是，有一个慈祥的声音划破了她的黑夜，“干什么呢？！作孽啊，这是”
一个捡破烂的老奶奶回来晚了，正巧经过这条乡间小路，她焦急地扒落埋住自己的泥土，紧紧地把说不出话来的自己拥入怀中。
她就这样愣愣地被抱着，也不会哭，看着仓皇逃离再也没出现的妈妈的背影。
那时的柳苏苏，也和现在的凌玉宵一样，在心里不知是问自己还是问谁：“凭什么呢？她凭什么是我的妈妈呢？”
可是，哪有人能选择自己的父母呢？
不是所有的父母都爱或者能学会爱自己的孩子的，这是柳苏苏慢慢明白并承认的。
但是那时的她，已经有了慈爱明智的奶奶，奶奶温柔的怀抱，让她褪去了所有的恨意和不忿，往后的每日里都庆幸自己能在那一夜遇上奶奶……
尽管现在早就不再为过去伤怀，柳苏苏还是不愿看到父母与孩子之间，那些黑暗与伤感。
所以当时看到小说里，偶然提了凌玉宵的角色背景，柳苏苏只看了两眼，就不愿详细去看，只为后来他的残忍病态而震惊。
尤还记得，简单的几句：凌皇夺臣妻，封长乐宫贵人，其二年生双生子，贵人怨强夺之仇，思夫甚笃，以死逼之，拒见凌皇，再五年，原夫死，贵人于长乐宫内携双子自尽殉情，女死子活，其子为凌皇第七子
这么隐秘的皇宫密事和几个人悲惨的过去，几句话就概括了，多么可笑！
而当时的柳苏苏看到携子自尽给原夫殉情这几个字，心情就不太好，这些也就被她扔进了记忆深处。
一切连通起来，再去看那双黑沉无神，只有无尽折磨和绝望的狐狸眼时，柳苏苏只觉得心中也抽痛不已。
世上应该再也没人，比她更了解眼前这人的绝望和悲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