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不爱那我带走了
吴峰回从刚刚起就一直走神,谢慕清话说到一半,偏头看到吴峰回的眼睛都是直的。
“峰回,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啊?没有没有”,吴峰回连连摆手,“清子你真不和我们一起去看谷老师吗?大部分同学都会去,你也好久没见他们了吧?”
“我就不去了吧,你也知道……”
谢慕清脸上的失落掩都掩不住,还故作轻松地笑着拍了拍吴峰回的肩膀。
吴峰回也不好继续说什么,只好妥协,似又想起什么,拉住谢慕清的手,“清子,你一定要离那个蒋故远一点,一定要离他远一点,知道了吗?”
被吴峰回这看似命令实则恳求的表情给弄糊涂了,“为…为什么啊?”
谢慕清呆呆的样子让吴峰回恨清不成精,他总不能告诉刚刚自己看到了什么吧,“你信我,清子,离蒋故远一点,成吗?算我求你”
没等谢慕清回答,头顶传来蒋故的声音。
“在说什么?”
“没什么”,吴峰回起身,临走时不忘回头嘱咐,“清子,记住我和你说的话,一定要记住”
在谢慕清身旁坐下,“真没说什么?”
“真没说什么,就峰回喊我一起去看小学到初中的班主任,我没答应”
点点头,偏头,谢慕清头埋在双膝之间,看上去有些可怜。“为什么不去?”
“没什么”,显然对于这个话题不想多聊,但蒋故一直看着他,谢慕清叹了口气,声音闷闷的,“谷老师从小学到初中都很照顾我,我爸出去工作时,他就把午饭分我一半,没钱交学费时,我爸都不想我读了,他垫钱帮我交了。但……”
想到这些,吸了吸有些酸涩的鼻子,谢慕清接着说道:“初中毕业我考上了城里最好的高中,但没去读书,把他气得不行,我找他去请求过他的原谅,但每年都把我给他带的东西丢出来”。
晒着太阳,蒋故问了一句“怎么不读了?”,结果旁边的人只埋着头,不说话,他也清楚了。
站起人把人从膝盖间拉起来,扯着就往外走。
直到被蒋故塞到车上,谢慕清都还不知道蒋故要带自己去干什么。
“知道谷老师家在哪里吧?我带你去”
瞬间慌了,挣扎着要下车,“不行不行”。
蒋故才不给人机会,油门踩到底冲了出去。直到车在一栋老实小区楼下停稳,谢慕清都还有点不敢相信。
看了看表,不错,这次进城只花了半个小时,一手提着买好的礼盒一手扯着谢慕清在逼问出来的房子前停下。
敲了两声,蒋故听到老人家欢快的声音,“来了,怎么就到了?”
打开门,老人望着门外陌生的脸庞,一时愣住了。
“你好,是谷老师吗?”
面前的人两鬓斑白,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睛,慈眉善目。
“啊,对”
得到回答,蒋故扯出一直躲在自己身后的谢慕清。
谷老师不认识蒋故,但认识谢慕清,脸色一沉,就要关门。
门没有关上,反而发出巨大的声响,惊动了在厨房准备饭菜的人。
“老头子怎么了?孩子们来了吗?”
出来就看到一个高大健硕的男孩子抵住了自家的房门,旁边另一个人她倒是认识。本来在哄劝的人似乎也看到了,微微一笑,愧疚又有些不好意思,“师娘,您好,好久不见”。像极了她和老谷还在梨花镇时放学后跟在老谷身后来自己家吃饭时的样子。
最终,谢慕清和蒋故还是进了门。谢慕清做在沙发上如坐针毡,一旁的蒋故倒没有,怡然自得地接过了谷师娘给端来的茶。
赶紧站起身接过茶水,“谢谢师娘”。
谷老师坐在对面,仰着头看天花板,始终不拿正眼看他们。
轻拍了一下自家倔强的老头子,“哎呀老谷,你干嘛呀,学生来看你,你还这副样子,像什么话”。
“我宁愿他不来看我”
气氛一时间陷入尴尬。
“不能怪他”,安静中,是蒋故先开口。放下茶杯,蒋故慢条斯理地说着:“不是他不想读书,是他家不让,所以,这不能怪他”。
提起往事,谷老师更加气愤,和蒋故争论道:“什么叫他家不让,意思是因为这么一个原因就可以放弃拼搏九年的学业?他还把我当老师吗?我不可以帮他吗?你知道什么?他当初……”,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放下指着谢慕清的手,“他当初有多努力多优秀”。
“您怎么知道他当初不想去呢?”
在车上时,谢慕清将当年的事全都告诉了蒋故。
轻拍拍谢慕清的肩膀,示意他自己说。
一时间,谷老师和谷师娘都看向谢慕清,只见那个孩子眼眶逐渐泛红,突然站起身朝他们深深鞠了一躬。
“对不起,谷老师,对不起,我……我想去,我想去读书的,当初高中开学的时候,我一个人走到城里去看了的,我是想读书的,我不想放弃的”。
梨花镇到城里,开车都要一个多小时的路程。
拉着人在沙发上坐下,蒋故替谢慕清说出了这些年一直没说出的话。
“初三那年,他爸领回来了一个怀孕的女人,那女人以肚子里的孩子为筹码要求谢慕清不能出去读书,他爸跪在地上求他。他一个人走出来看高中开学,然后又走了回去,回去就看到他爸哭着给他跪下了,因为那女人以为谢慕清听了您的话去读书了,吵着闹着要去打胎,要去找您麻烦。”
这些事,谷师娘她也听说过,她知道谢慕清的后妈和他爸未婚先孕,但没想到居然是这样。
一时间也红了眼眶,心疼谢慕清,明明是那么好的孩子,就因为来家里吃了几顿饭,便给老谷接了好几年的热水,倒了好几年的垃圾,帮忙种了好几年的地。也心疼谢慕清被断送了的前程,当初这孩子出了名的努力,如果读下去,一定会在某个地方闪闪发光,一定是前程似锦的。
谷老师沉默了,当初他确实给谢慕清打了电话,但被个女人骂着挂断了。原来是这样,原来如此,这些年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啊,对于他的上门破口大骂,扔掉他送来的礼物。
擦掉泪水,谷老师站起身从卧室里拿出两张纸来,纸张已经泛黄,大部分字都有些看不清了,但仍旧平整。
颤抖的手指指着作文里的一段,说道:“你当初,作文比赛,说努力读书的意义对于你来说是出去,去看跟梨花镇不一样的天,去看水墨画里的山,去看高楼大厦,看海阔天空,看人情冷暖,去看漫山遍野的栀子花,而不是梨花。你……你看到了吗?”
老人的眼里是期盼,更多的是渴求。
泪水大颗大颗砸下来,谢慕清号啕大哭。
“谷老师,我没看到,我可能再也看不到了,谷老师,我没看到”。
“行了,别哭了”。
接过蒋故递过来的纸巾,谢慕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谷老师家出来的,只记得是蒋故一直陪在自己身边,“蒋故,谢谢你”。
“不用”。
蒋故先将谢慕清送了回去,自己又回了城里,先是找了最好的小区看了房子,开了一张新的银行账户,随即又找到了这里最好的高中,站在栅栏外想了很久很久,直到把一包烟都抽完,才放弃。
“蒋故,你什么时候这么犹豫不决了?不是早就计划好了吗?”,看着手心空空如也的烟盒,蒋故有些自嘲到。
“不要心软,永远不要心软,自己才是最重要的”,转身把烟盒丢入垃圾桶。“反正他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好结果”,这一句像是安慰自己。
等蒋故回来时,房子里传来阵阵咒骂声,进门就看到谢慕清站在院子中央,杨建梅拿着扫帚一下一下往谢慕清身上抽,谢长俊坐在一旁抽着烟,沉默不语,只是长吁短叹地叹着气,都没有想要要劝劝杨建梅的意思。
“你爸给你弟带的钢笔,让你弟好好学习的,你就偷偷给拿了,如果这次不是我在你房里找到了,你下次要拿什么?你怎么什么都要跟你弟抢,你爸在这里你都要这样,你是当平日里欺负我们娘俩不够还是怎么的,我这个后妈对你不错了,你为什么要这样,什么都要跟你弟抢,我今天必须得打死你。”
诺大一个屎盆子扣到了谢慕清的头上,谢慕清当然急了。蒋故看到谢慕清抬头看向谢长俊,结果谢长俊躲开了谢慕清的眼神。
拼命忍耐的汗珠变成了一滴砸在地板上的水珠。
杨建梅见谢慕清还敢求助,高高扬起扫帚,对准了谢慕清的脸。
并没有抽打肉体的闷声,在半空中,扫帚就被人接住。有些小小的愕然,杨建梅看清来人触电般松开了扫帚,将扫帚扔到地上,蒋故拉着人走出了家门。
“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跑”,把人牵到门口旁边的椅子上坐好,蒋故对谢慕清说到,说完后,自己进了房子。
吴峰回和闫莉去城里看谷老师还没回来,蒋故接过他们姥爷开的药,说了句谢谢。
谢慕清把自己缩的很小很小,坐在椅子上双手抱着自己的膝盖,身上被打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但让他伤心的,不是这些,完全不是这些……
就在谢慕清还沉浸在悲伤中时,头顶传来温暖的触感。
“走吧,回家抹药”。
石板路很长,夏天的夜晚也很热,后面的少年很瘦,哭起来很可怜。恍惚间,蒋故仿佛看到了那年,他也是这样牵着蒋沫从墓地的石板路,一步一步走回了那个所谓的“家”。
就那么一瞬间,所有的委屈决堤,谢慕清低着头止不住的抽噎。
那一天,谢慕清一路上都在哭,说了许多许多的话。
说着他的不甘心,说着他明明可以也考上好的大学,却连高中的校门都没踏进过,说着他的思恋,说着他明明有着一个穿着旗袍挽着长发给他唱摇篮曲的母亲,现在却只有一个有他没他都一样的家,说着他的隐忍,说着他明明可以反抗叛逆一些,告诉父亲这些年发生了什么,却为了这么一个“家”选择了闭嘴,说着连外人都会因为心疼他落泪,但自己的父亲却转过了头……
他太累了,是蒋故将人背了回去,蒋故的背很宽,背上的人很瘦,迷迷糊糊间,会嘟囔喊着“妈妈”,偶有那么几滴泪水,滴到蒋故的脖颈,一路滑下。
那一天,蒋故仿佛找到了自己的同类,仿佛看到了曾经在母亲墓前嚎啕大哭的自己,如今的潇洒什么的,只有蒋故自己知道,都是装的,他只有自己了。以后,他不再是一个人,背上的这个人会一直陪着他的,因为他们都一样,都是同一样的人。
夜太黑,灯也不太亮,可蒋故一步一步走得很稳,背后的谢慕清睡得很熟。
把谢慕清背回去后,蒋故在门口看到了焦急等待的谢长俊。
谢长俊看到蒋故,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看到了趴在蒋故身后的谢慕清,立马想上前将人接下来,可是蒋故很明显地躲开了谢长俊的手,背着人往楼上走去,留下谢长俊尴尬地一双手伸在半空。
“你爱他吗?”,突然,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谢长俊回头对上蒋故认真、看不见底的眼睛,他还没做出回答,只听到蒋故说道:“不爱那我就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