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教习嬷嬷
时下,不少官宦人家都喜欢请从宫中出来的老人到家里来教养女儿规矩礼仪,杜知州也不愿落了下乘。正因为如此,赫赫有名的陈嬷嬷走进了知州府。
陈嬷嬷很小的时候就入了宫,从宫女做到女官,专门负责教导妃子、贵人,她以标准严苛、一丝不苟而闻名。据说,告老出宫后,她还教养过左相、中书舍人、翰林学士的千金。
一见到陈嬷嬷,甄氏便客气地说:“陈嬷嬷,快快请坐。”
陈嬷嬷毫不推辞地落了座,喝了一口茶,恭维道:“杜知州为官清廉,治理有方,深得扬州人民喜爱,老妇也是素有耳闻。”
甄氏笑了笑,谦逊地回道:“陈嬷嬷过奖了。”
陈嬷嬷顺着话头说道:“早就听说知州府的千金天生丽质,又有才华,能够教导令千金,是老妇的荣幸。不知老妇能否见见?”
甄氏点了点头,吩咐家丁:“去叫小娘子出来。”
家丁领命,退出花厅。不一会儿,杜丽娘婀娜多姿地走了进来。
陈嬷嬷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笑着说:“真是个标致的美人。”
杜丽娘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老妇,身材较瘦,眼睛不大,嘴唇很薄,看起来挺严厉的样子。
甄氏嗟叹一声:“丽娘小的时候,没怎么管她,所以性子有点顽劣,希望陈嬷嬷多加管教,让她转转性。丽娘有什么做得不对或者做的不好的地方,你尽管打,尽管罚,不用束手束脚的。”
陈嬷嬷信誓旦旦地说:“老妇教导过的妃子、贵人如过江之鲫,没有教不好的。夫人,您就放心吧,老妇一定会把小娘子调教成不折不扣的大家闺秀。”
就这样,杜丽娘的噩梦开始了。知州府里时不时传来陈嬷嬷用戒尺打手心的声音,杜丽娘的痛呼声,以及春香的求情声。
第一天。
陈嬷嬷拿着戒尺,来回走动:“手,放在左侧腰间;头,太高了,要低头,低一点。”一双鹰一样的眼睛盯着杜丽娘的一举一动,不放过一点儿的瑕疵。
杜丽娘不服气,委屈巴巴地说:“我的手从小到大都是那样放的,没人说我不标准啊,各个都说我做得挺好的。”
陈嬷嬷“啪”的一声,喝道:“不许狡辩,按照老妇说的去做。”
杜丽娘鼓起腮帮子。
陈嬷嬷又是“啪”的一声,斥道:“不许不服,要是不服,老妇就继续打手心,打到你服为止。”
顿了顿,她继续说道:“知道老妇为何如此严苛吗?因为你们这些世家千金啊,出到外面,几百双眼睛盯着你们,你们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你们父母的脸面,要是你们稍有差池,就会被人明里暗里的笑话。”
杜丽娘忿忿不平地问道:“嬷嬷,你在宫里也是这样教导那些妃子、贵人的吗?她们是不是很怕你啊?”
“啪”,又来一声,陈嬷嬷怒斥道:“不许说话。”停顿片刻,她继续说道:“我在宫里就是这样教导她们的,她们是很怕我。怕又能怎么样,她们知道,我是为了她们好,只有按照老妇教的去做,才能体态优雅、风姿绰约、仪态大方,才能抓住官家的心。只有得到官家的盛宠,才能享尽荣华富贵,整个家族也能平步青云。你也是这样的。”
杜丽娘疑惑不解地问:“我怎么了?我又不进宫,我才不想当什么妃子,那么多女人争一个男人,多没劲啊!”
“啪”的一声,陈嬷嬷吼道:“没规矩,这样的话是你能说的吗?你练好这些礼仪礼节,将来嫁个王侯将相、世家大族,杜家也有光。”
这一天下来,杜丽娘就练习了福礼和走路的姿势,几个动作练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陈嬷嬷挑不出毛病为止。到了晚上,她已经筋疲力尽,只想躺在床上装死。
第二天。这日学的是如何微笑,还有布菜的姿势。
陈嬷嬷“啪”的一个戒尺打来:“要面带微笑,笑容的幅度不能太大。”
杜丽娘翻了一个白眼:再这样笑下去,我的嘴角都要抽筋了。
又是“啪”的一声,陈嬷嬷厉声喝道:“不许翻白眼,你见过翻白眼的大家闺秀吗?”
杜丽娘心里暗自回答:我不就是嘛。
在无数次的纠正和规训后,陈嬷嬷总算满意地点了点头。在验收完学习成果后,甄氏忍不住啧啧赞叹道:“真不愧是宫里出来的,就是有能耐,短短两天,就把丽娘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晚上,月色皎皎。微风轻轻抚过,树儿微微摇曳。
杜丽娘盯着窗棂上的烛影发呆,双手摆放在桌子上,一道道可怖的红痕清晰可见。
春香小心翼翼地给杜丽娘上药,时不时吹一下:“小娘子,是不是很疼啊?”
杜丽娘没有答话,脸上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暗自感叹: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春香有些战兢地提议说:“要不告诉家主和夫人,这个陈嬷嬷太严厉了。”
杜丽娘摇了摇头,叹息道:“爹爹和娘亲就是想让我成为百依百顺的大家闺秀,陈嬷嬷的教导方式正好遂了他们的意,他们请陈嬷嬷来,就是为了降服我,怎么可能为我说话呢?”
春香抽了抽鼻子,哽咽着说:“再这样下去,小娘子的手都要废了。实在不行,小娘子就遂了他们的意吧,哪怕是装装样子也好啊,总好过受责罚。”
杜丽娘叹了口气,双眉紧锁,终究是不甘心。
第三天。
陈嬷嬷念念有词地说道:“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高声。小娘子,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杜丽娘忍着心里的不痛快,故作不懂地摇了摇头。
陈嬷嬷解释道:“意思是说,走路的时候不能回头,笑的时候不能露齿。坐要有坐相,不能抖动膝盖;站也要有站相,不能摆动裙子。高兴的时候不能哈哈大笑,生气的时候不能大声说话。明白了吗?”
杜丽娘点了点头,心里仍是一百个不舒服,但她只是嘴角微动,没有出声。前几日手心挨了这么多顿打,她不得不变聪明,学会了闭嘴。
几天后,杜丽娘和春香在聊陈最良的趣事,两人笑得花枝乱颠。杜丽娘没忍住,笑得咧开了嘴,把陈嬷嬷教的规矩忘到了九霄云外。
这时,陈嬷嬷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两人的面前,看见这一幕,一脸的寒霜。只听见“啪”的一声,戒尺打在了手掌心。
杜丽娘惊叫:“好痛!”
陈嬷嬷毫不怜惜地说:“做错了,就要受罚,这样才能牢记在心,不再犯错。你知道自己错哪了吗?”
杜丽娘顿时恍然大悟:“我不该咧嘴笑。”
陈嬷嬷“嗯”了一声:“还算聪明。以后记住了,笑不露齿。要是再犯,别怪老妇不客气。”
杜丽娘还想顶嘴,但怕招来更加严厉的责罚,只能敢怒不敢言。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杜丽娘每天都在禁足和陈嬷嬷的调教中度日如年,如同油煎一般。
转眼到了五月,禁足的日子结束了,陈嬷嬷的教导也结束了,知州府里的草木渐渐葱茏起来。
这日,小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把知州府的一切都浸泡在了阴沉沉的雨水里,没有了往日光鲜的色泽。
杜丽娘立在长廊下,心情沉甸甸的。多日的禁足,加上陈嬷嬷的严厉管教,即使是钢筋铁骨,也受不起这样的折磨。杜丽娘吐了口浊气,眸中的光华慢慢失了踪影,灵动的眼睛变得有些无神,没有了往日的生机和活力,就像一朵枯萎的牡丹花。
她看着笼子里的斑鸠说道:“鸠儿啊,鸠儿,你也和我一样,被困在笼子里。咱们同病相怜,这就是咱们的命吗?咱们应该认命吗?”
她伸出手,逗弄了一会儿斑鸠。忽然,她打开笼子,说道:“去吧,飞向更广阔的天地,你不应当被笼子禁锢住!”
斑鸠长叫一声,冲向白茫茫的雨中。杜丽娘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