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娥女
京都的大雪天是冷的，街上的行人哆哆嗦嗦的揣着怀快步走着。
京都百花楼那是大齐国最繁华的销金窟，门前车水马龙，达官贵人络绎不绝。
大雪纷飞里，遥遥望去，就如同盘卧在大齐都的一头野兽，张大了嘴巴，吞噬着所有的欲望。
尾根巷，位于百花楼的后门。比起前门的高调奢华，这百花楼的后门却显得甚是普通，甚至可以说有些“脏”。
高墙下，角落里，靑褐色的砖瓦墙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在这里还伫立着几个雪人。
但如果你仔细看，你会发现那雪人里分明是几个眼皮尚在乱动的小乞儿。
为什么说“脏”？
百花楼号称大齐百花锦簇，仙宫花园!楼里所有的山珍海味那都是由专人精心训练的千里马从各国各地寻来的佳品，在这里别说是大齐境内的，就算是敌国的大梁的物件，他们也有本事给你寻来。
只因，百花楼，这本就是大齐皇帝的私人财产。
这也算是一个半公开的秘密了，这里的消费将有一大半进入大齐皇帝的私库。
但无论这些美食佳肴，珍稀万物如何难得，但总有一个去处。或是碎裂瓷器，或是饮食残羹，都一起堕入这“脏”巷，尾根之中。
但那些大人物所看不上的残次，却不知是多少底层小民的活路。
这里是乞儿的圣地，是淘金贩的天堂。
或许，他们，也是“脏”的一部分吧。
今天是个例外，国丧期间，净国都!
他们这些脏东西当然不能出现在街面上。
但小四不得不来。
他叫小四，他快死了。
忽的，从隔壁巷子墙外两道身影轻盈的跳了下来。
两人贴着墙根踮着脚步，鬼鬼祟祟的扒拉了一下这百花楼的后门。
“怎么样？”
“没人。”
“走。”
为首的一人刚要起身翻墙跳进去，却被旁边同伴握住了手臂。
“周哥，你真要去啊!这可是那皇帝老子的产业!这事，可是要被杀头的罪名啊!”
“呵，那你是想违抗公子的命令了？”
被握住手臂的周哥只是一震，便挣脱开了那人的手掌，两只眼睛像是盯上猎物的狼一样的凶狠。
他不是狼，他是狗。对于那位大人，他比狗还忠心!
尽管，他只是一个连名字都不配拥有的，府里小厮罢了。
“我的命是老爷救的，老爷的话我听，公子的话，我也听!”
“再者说了，现在是那个女人自己出了局!当初嘴上说着保守贞洁，现在还他妈不是接客了。
说来说去，婊子就是婊子，当着妓女立牌坊。”
“小虎，你是我带出来的，你的功夫也是我教的。
“我告诉你，公子说了，今晚要把那个叫娥女的婊子送到床上去，那么我就必须做到!”
“无论何人阻拦，格杀勿论!”
小虎急了似的道。
“大哥!!”
“无论何人!”
周哥斩钉截铁的重复道。双脚运气，鹞子翻身一跃而下。
小虎咬牙一跺脚，翻身也跟了上去。
进了墙才发现周哥竟然就在墙对面等着他，见他进来后眯着眼笑道。
“放心吧，虎子，以我的功夫，周围十米以内的气息都逃不过我的掌控，这事，不难的。”
周哥为什么等他？
如果刚才自己不跳进来的话……
小虎不敢想。
只是勉强迎合着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两张黑色布巾，一张蒙在了自己脸上，另一张递给了周哥。
“嘿，要不老子喜欢你呢，做事就是细心。”
周哥笑着接了过来，按照早已在脑海中计划了无数次的路线，俯身贴着墙壁，向着天歌厅的方向，摸索而去。
哗啦哗啦，尾根巷子角落里，几片雪花落下，砸落枝头，引起一片雪落。
墙角的雪堆一抖，露出一个蜷缩在墙角的乞儿身影。
他快死了，他的气息已经近乎不见，竟也因此，没有被周哥小虎所发现。
墙外龌龊不足屋内柔夷。
娥女不丑，她很美。虽已年近三十，但这个几乎熟透的水蜜桃不知惹到多少人垂涎。
但此时她面前这人却是不敢看她一眼，只顾着低着头，筷子不停夹着菜食，好似什么珍馐美味一般。
“郎君就这么讨厌娥女吗？”
娥女眉头紧蹙，轻轻举起酒杯站起身俯腰为荀关添酒。
荀关举筷夹菜，抬起首来恰与那一线深沟碰个正着!
不禁噗一声，咽错了气，打起咳嗽来。
娥女又贴心的拍打他的后背，任谁看了也要说一声温婉佳人、贤妻良母的典范。
不过，软是真的软，但麻烦也是真的麻烦啊！
荀关恶狠狠瞪了角落里看笑话的孔雪儿一眼，颇为无奈的说道。
“不是我不想帮你，是真帮不了你啊!”
“你信不信，我今天带着你出了这个门，明天我的脑袋就要挂到三里铺菜市口的招魂幡上去！”
“姐姐，你就饶了我吧!”
荀关认真诚恳，娥女也是情真意切。
娇艳的面孔在烛光下闪过一丝惨白。一双樱桃小嘴噙咬着下嘴唇，这还只是她无意识的动作!
荀关尴尬的偏转目光，真妖精啊！
“妾身自知身份地位，配不上郎君八尺才华。今日不论郎君如何，且在妾身这里把这杯浊酒饮下，算是妾身为当年成名护身，诗词相赠之恩的一点心意吧。”
荀关苦笑一声的接了过来，这可不是什么浊酒，这是百花四季春！
娥女目光楚楚，这也不是什么成名之恩，这是救命再造的恩!
她不会害他，她只是想离开。
窗外脚步声缓缓，荀关不禁与孔雪儿对视一眼，又齐齐向着窗外看去。
荀关筷子轻轻点了一下面前的盘子，发出清脆的玉盘落珠之声，将娥女低眉欲垂的目光吸引过来。
“真要走？”
“真走!”
娥女斩钉截铁的道!
以她的身份，过了这三十之年，对于这百花阁将再无价值，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被某一达官贵人养在外宅里，但以色娱人的年纪，她又能再过几年呢？
再有就是…………其他的原因，无论如何，她必须离开这里！
“我可没什么钱，跟我走了你也就只能当个粗布丫鬟，别指望我能怜香惜玉，以后你干的也是伺候人的活儿，你不后悔？”
“不后悔!”
娥女的话很坚决，又笑着说道。
“若是郎君没问我这两句话，我或许还会心有疑虑。今日郎君这两问着实是在为妾身考虑。妾身私以为，一个能为妾身这等低贱之人考虑的读书人，再不然还能坏到哪去。”
娥女笑着笑着，眼里就泛起了泪珠。
身形款款跪在荀关面前。
“今后余生，为奴为婢，任由郎君做主！”
荀彧嘴角一抽，有种被看穿的感觉。
旁边孔雪儿第一次在百花楼里端起了酒，饮下一口，也没那么脏。
“好酒。”
百花楼下，灯火通明。一年轻才子搂着身旁的一位美人陶醉不已。
“娥娥娥，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好诗啊，当真好诗!那才子以诗喻人，当真精彩!”
略显富态的袁员外笑呵呵的饮了一口茶，另一只手在身旁佳人身上流连不止。
“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哈哈哈哈，这床上之事竟被写的如此传神，当真是我辈楷模啊！”
周围人无不大笑迎合。
“啊啊啊啊啊！”
楼上忽的传来一声女子尖叫之声。
“不好了，快来人啊，娥女姑娘被歹人劫走啦!”
忽的又从楼上栏杆处传出一个年轻公子哥的急迫声音。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好像是娥女姑娘，娥女姑娘出事了！
只见数十道小厮打扮的身影忽然一跃而起，一眼望去，竟然至少都是武功入流的高手!
袁员外的手抚着嘴角八字胡说道。
“早就听闻百花楼实力莫测，今日一见，果真不凡啊。”
那一楼的老鸨提着宽大的裙摆气喘嘘嘘的跑上天歌厅，却见到屋内一片狼藉，门窗大开，隐约间还能看到窗外有一双几乎看不见的脚印。
是楼外踏着轻功过来的贼！
一冷面汉子带着数十道护院正仔细查看着屋内的情景，为首的头领细心的摸了摸窗户边的脚印。
“看似是一双脚印，实则是两个人的，有一个脚力不佳，留下了痕迹。戌五，未五，你们带两个小队去追。
在这大齐都，这么砸百花楼的场子，他们是不想活了！”
“给我追!”
老鸨看似是百花楼的话事人，却在这汉子面前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你是怎么办的事？你也不想活了？”
“我……我……”
老鸨委屈的不敢说话，百花楼的护卫明明是你的部下，怎么这回儿反而怪到我头上来了。
当然这话她是肯定不敢说的，也只是心里泛着埋怨。
“刚才那个进天歌厅的人呢？把他带过来。”
老鸨此时才终于张开了嘴。
“咦？那个人，刚才还在这的啊，怎么就这一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了！”
“什么？”
事情越发变得蹊跷了起来，冷脸汉子继续盘问道。
“不见了？这么快？哼，不会是专门给我们设的局吧。”
“那人长什么样子，可还记得？”
那老鸨一只手捂着额头，抬首想了半天却也没个印象。
“我……我……我整天接待这么多的客人，哪能都记得啊。”
“相貌，年龄，打扮？都不记得？”
“哎呀，不记得，真不记得了，方统领，我哪敢骗您啊，我是真不记得了。”
老鸨急得胸前两坨肉不停的打颤，整个人冷汗都下来了。
方统领阴暗着眸子，仔细思量着，“一个被花魁叫进天歌厅的人，你一点印象也没有？”
“我……我真的不记得了啊！”
方统领看着颤抖瘫在一旁的老鸨，心中大致相信了他的话。
吩咐手边人去盘问一楼打茶围的客人，在楼上的客人都是身份尊贵的大人物，他是不敢轻易动的。
但好在据老鸨所说，那人好像是花魁从一楼直接叫上去的。楼下的那些人，他自然不会有什么顾忌的了。
但最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
一楼的所有人竟然都不记得那个被花魁选中的客人长的是什么模样！
“藏教的精神秘术！”
方统领不得不想到这一罕见的功法。
只是一个小小的花魁，怎么会惹到藏教的高手。
“你现在回忆一遍，把那个花魁的所有异常，全部说一遍！”
“全部，那……那可有的说了。”
老鸨尴尬的拿起秋扇对着胸脯扇了扇，可吓死她了。
方统领大手一拍桌子，盘子碗筷的瞬间被震的稀碎。
“说!”
窗外两个护卫跳了进来，一人手里拎着的，却正是那后门角落里，那快要死去的乞儿小四！
齐都的这一场大雪是在掩蔽了太多的事情，比如说脚印。
周哥抱着已经昏迷的娥女跑在前面，小虎紧随其后。
“周哥，要不我来背会儿。”
“不行，你轻功太差，容易留下痕迹！”
小虎满不在乎的说道。“不用这么小心的，周哥，今年的雪这么大，多少脚印也都没了！”
周哥回头看去，确实是白茫茫一片真干净，什么都没留下。
索性就把娥女的身体递了过去。
“先别回府，多绕几圈。这次事情被那个会野球拳的书生耽误了一会儿，别被百花楼的狗咬上了。不要公子添麻烦。”
小虎回想起刚刚那书生的野球拳，胸口还隐隐作痛。
“哎，知道了。”
小虎又好奇的道。
“周哥，你说那书生的野球拳，威力怎么那么大？我这黑虎爪可是府里的入流武学！竟然还打不过那书生一拳，要不是周哥你在，说不准我就栽那了。”
周哥皱着眉头，当时也没多想，就想着不能耽误时间，惊动百花楼护院，速战速决。
现在想想还真他娘的古怪！
那书生当时不喊也不叫，直接对他们上手，看着凶猛，一副迫切想要留下他们的样子。
但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他根本不会需要出手，只需要他直接大叫一声，那他们根本不可能逃出来啊！
周哥的身型猛的顿住。
“不，不对，事情不对劲！那个书生，是在故意逼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