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生子
四月正是冉冉春季,大地回暖,葱蔚洇润向好之季。
戚暗竹将将梳好妆,打算等妻主下朝就去花园里荡秋千,思量着,叶听扶他去用早膳,恍然腹部一阵强烈宫缩伴随下坠之感。
他一声惊叫,腿脚失了力气,往地下摔去,好在叶听干练,眼疾手快拉着他倒在自己身上。
“凤后!!”
值守的数位宫侍仓皇失措跑过来。
叶听顾不得自己,忙打点人:“思泽去找太医和产夫,文青去找女皇,你们两个去齐备生产之物,其余的人扶君后去床上,快!耽搁了一顿好板子伺候!”
“肚子好疼…妻主、我要妻主……”
戚暗竹眼睛泛泪,浑身酸软没力气,打自心底漫延起了对生产的恐惧。
“派人去叫了,凤后放松,待会儿听着产夫的话就好了,产夫让用力就用力,一下就过去了啊……”叶听絮絮叨叨安慰他,好分散他的注意力。
戚暗竹被宫侍合力扶上了床,解开繁缛衣装,取下簪冠。
另一边,立在殿上的大宫娥感到背后一阵风,传递消息的宫娥在她耳边私语。
大宫娥望向正专心和众位大臣商讨开春事宜的女皇,直接闯到了柳清嘉身边:“女皇,后宫传来消息,君后的肚子方才发动了!”
柳清嘉抬手止住下方还在说的官员,留下一句“改日再议,退朝”,瞬间化作残影消失原地。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咕咕唧唧说着“君后要生啦?”、“我猜是皇女”、“哼,我猜是龙凤胎!”……
……
椒房殿进进出出者繁多,脚步匆忙,神情紧张。
君后可是女皇心尖宝贝,后宫里唯一的主子,现在他要生了,又是第一胎,无论男女,都分外重要,敢在这个时候出差错的人就等着“九族消消乐”吧。
柳清嘉一来,外头的人都行礼,她走得飞快,一句免礼也没有,就要往里面冲。
跟着柳清嘉的大宫娥是宫中稳妥的老人,她见柳清嘉马上要推开门进去,下意识就挡在柳清嘉面前:“女皇不可,里头血腥气重,在外等候吧,免得冲撞龙体!”
柳清嘉嘴角勾着笑,看着她不语。
大宫娥头皮发麻,麻利推开门,然后自己守在外面。
戚暗竹在床上哼哼唧唧,浑身发汗,脸上湿的黏上了几缕乌发。
柳清嘉坐在他床头,牵着他的手。
“呜妻主……”一直呜呜咽咽的戚暗竹等她来了才敢哭出来,“我怕,好疼好疼……”
明明这会儿子的发动并不是特别痛,就是一阵一阵的宫缩,甚至不及当年挨王赫章的鞭子,但是只要戚暗竹一见到妻主,就觉得那一点痛都禁受不住,万般的依赖与委屈齐上心头。
柳清嘉眉心微拢,紧紧握住他的手:“我在这儿陪你,别怕别怕,五六月的时候我就齐备了产夫日日与你按摩肚子,你和孩子一定都会安然无恙的,不怕……”
她重复着“不怕、别怕”,也不知道是安慰戚暗竹还是安慰自己。
戚暗竹突然没那么害怕了,他直视柳清嘉的双眸,在那个黑如星夜的眼睛里找到了自己。
“产夫呢?为何还不接产?”柳清嘉看向床尾。
一位年纪大、经验颇丰的老产夫说:“君后虽然发动了,但此时身子还在准备,接生不得,需得等候一日。”
其余产夫怕柳清嘉不信似的,齐齐附和应答。
宫侍端着人参汤来,他需要吃东西养足精气神。
柳清嘉接过:“既然如此,你们去屏风后预备着,想吃什么就让人传,轮番休息,但凡君后有一点异常,我叫你们,五个数之内必须过来。”
产夫们松了一口气,撤了下去。
不能利索解决,这可苦了戚暗竹,他忍受着下腹坠感,觉得时间难捱。
“妻主给你唱歌好不好?”柳清嘉坐在小凳上,轻缓抚摸戚暗竹的额头。
戚暗竹点头,鼻子眼睛忍得发红。
柳清嘉最拿手的当属儿歌,福利院里天天放。
她清清嗓子,声音降落几个调子,拍着戚暗竹盖着的被子,慢慢哄他入睡。
宫缩和坠感很消耗体力精力,伴随缓声儿歌,眼皮子沉重,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失了意识。
柳清嘉停了歌儿,坐在床前,拉着他的手,沿着骨节处一下下亲吻。
“陛、陛下,大宫娥让我送些吃食来。”小宫侍站得笔直,头却快低到地上去了。
柳清嘉下巴点了点地方:“放这里吧。”
“哎!”小宫侍放了东西,脚底抹油飞奔不见。
出了门儿,和好友咕唧里面看到的恩爱画面,羡慕嫉妒羡慕嫉妒!他以后要是也能遇到这么好的妻主就好了。
……
时清醒时迷糊的一天终于过去,戚暗竹喝了一海碗补汤,肚子里愈发闹腾作疼。
他大口喘着气,一只手揪着枕头,脖子上青筋暴起。
“啊!!!……”
柳清嘉控制力道,似扑在戚暗竹胸膛上,一只手按着他里面的肩膀,心脏揪疼。
产夫们在床尾,时刻看着有没有胎儿的痕迹。
“用力、再用力些啊,马上就出来了!!”
戚暗竹的头肩用死力气抵住枕头,脸上泪痕交织,下唇被咬出鲜血。
“妻主妻主……疼、不生了…啊……我不要生了呜呜呜……”他抽泣,脸蛋皱成一团,拽着枕头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柳清嘉眼眶一酸,冷不丁掉下泪来,砸在戚暗竹的脸上。
“好好,日后都答应你,很疼的话就打我咬我吧,不要忍着。”柳清嘉撩起衣袖,掐着他的下巴,把手臂送到他牙关间。
戚暗竹感觉到了那颗泪,他费力睁开眼睛,看到柳清嘉担心到极点的眼神和泪痕。
妻主……哭了。
又一阵剧痛,戚暗竹下意识咬牙,半晌意识到是妻主的手臂,肚子一用力,忽地什么滑了出去,肚子空了。
“……哇啊!!!”
产夫抱着胎儿,喜笑喊:“是个皇女!!!”
消息传出去,满宫上下跪着贺喜。
“恭喜女皇君后,喜得皇女!!!”
柳清嘉:“传旨,大皇女出生,合宫上下重赏!免税一年,大赦天下!朕与君后嫡长爱女柳轻舟即刻封为太女!”
此消息席卷皇宫、京城、地方,谁都没料到柳清嘉如此深爱戚暗竹,爱到第一个孩子出生就被封了太女!
泪珠顺着脸庞滚落枕头,戚暗竹瘪嘴抽抽噎噎,水润的桃花眼诉不尽深情蜜意。
“辛苦我的阿竹了,睡吧,我陪在你身边。”柳清嘉爱抚他脸庞,亲了亲他额头。
……
醒来后,戚暗竹觉得身上爽快了许多,只是肚子突然平了,还怪不适应的。
他动了动,浑身散架重组一般酸疼,下面也疼,发热的巨疼。
妻主不在。
戚暗竹吃力抬起头张望。
他掀开被子,翻起里衣,看到了白皙莹润却……松垮的肚皮。
耳朵内长鸣,惊天巨雷劈在戚暗竹头上。
肚子不漂亮了,妻主看到后会不会觉得恶心?
戚暗竹躺回去,怕到手脚冰冷,额头溢出冷汗。
他不死心,伸手又去摸,还是那个样子。
一道身影坐在床沿,柳清嘉手里拿着几个瓶子,应该是精油类润肤的物件儿。
“醒了?可还困?”柳清嘉放下瓶子,吻了吻他的脸颊。
“不困。”戚暗竹声音冷淡,听起来一点儿也不开心。
做夫妻快一年,戚暗竹任何情绪她都能立刻察觉。
“怎么了这是?做噩梦了吗?”
戚暗竹摇头。
柳清嘉没停下手上的动作,拔开瓷瓶塞子,掀开被子,看到他一双手拽着衣服下摆。
“不要……”戚暗竹鼻翼翕动,桃花眼里蓄起一层盈盈水雾。
柳清嘉一笑:“昨儿都是我帮你擦洗的身子,你哪里我没看过,我要嫌弃,现在也不会在这里了……小阿竹别哭,你很漂亮,你的身体也很漂亮,我最喜欢了。”
“……真的?”戚暗竹极为不自信,“那妻主亲亲我,我才信。”
接吻,亲密无间的事儿,也能胜过一大段自述,至于为什么不用更深入的方式,那当然是现在的戚暗竹心有余而“身”不足。
柳清嘉叹气,再度搁下充满花香的瓶子,手臂撑着戚暗竹头的两侧。
戚暗竹轻轻抓着柳清嘉的衣襟,桃花眼下充斥着快要疯掉的焦躁情绪,但凡柳清嘉有一点儿嫌恶,就会争先恐后跑出来吞噬自己。
柳清嘉和他唇唇相碰,旋即离开,在戚暗竹要哭出来之前,浅声说了两个字:“张嘴。”
啧啧水声与喘息声在床榻间围绕,戚暗竹改为勾住柳清嘉的脖子,而柳清嘉的手也穿过他后背拥抱。
他的舌头被勾到另一方,嘴巴合不拢,唾液吞咽难,从嘴角慢慢滑落到枕头。
戚暗竹完全主宰不了自己,舌头回来后又有别的东西趁机钻了过来,搜刮抢掠,攻城掠地,翻江倒海。
汹涌澎湃的情海卷着高高汹汹的浪袭来,而他只有一叶无桨的扁舟,毫无还手之力。
在快要昏过去的关头,柳清嘉意犹未尽而退,他失了神,还沉溺在里头。
“傻了。”柳清嘉尾音上扬,心情极为不错。
拿来手帕,替戚暗竹擦掉满下巴的水儿,他似才回神,撒娇羞愤:“妻主欺负我。”
“那你喜欢吗?”柳清嘉解开他系带,倒出精油。
“……喜欢。”戚暗竹又恢复成往日模样,看向她的眼神温柔中带着羞涩。
柳清嘉细致地把精油抹在肚子上,末了坏心眼掐了掐腰侧,惹得人软声闷哼。
“刚生完肚子这样是正常的,以后会慢慢恢复,就算恢复不了也没关系,你不必时时刻刻想着在我面前是完美的,我爱你阿竹,所以你的好与坏在我眼里都是可爱。”柳清嘉捏捏他的鼻子,摇了摇,“你也不要担心我某一天不爱你,我明白我的心,清楚我自己的性格,我这辈子只会爱你,也只爱你,因为是你,所以,无条件无差别的坚定你。”
戚暗竹侧头,脖子耳朵全是红的。
“我时常会想,我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妻主,虽然知道妻主很爱我,但我还是会患得患失,心里的洞缝缝补补,总有一种,‘我的命也太好了’的感觉,我和妻主,本是两个世界的人……所以我好努力上师长的课,尽力缩小我和妻主的差距,可是,总是做不到。”
柳清嘉发出心酸心疼的感叹声:“唉…我的阿竹,如果爱情被世俗眼光固定,则失其本质。还记得你在雨中水坑里浣衣,只一眼,你便叩响我心门,就是那么无理,我爱的就是你和竹子一样顽强不息的品格,可到现在,你愈发可爱,优点数不胜数,我都不知道爱哪个了,所以我爱你的每一处,而不是单面的知识储配。”
听了一耳朵情话的戚暗竹心里活动拖长尾音,反复呼喊着“哎呀”、“嗯~”、“羞死了”。
他抿着唇,长长的鸦羽扑闪,想躲起来缓解全身的酥麻。
“困~”戚暗竹拉着被子盖脸蛋,“妻主陪我睡嘛~”
柳清嘉翻身上床,抱着温香软玉,她也确实累了,不待片刻就熟睡。
……
话说自柳清嘉登基五年后,民间里也形成了一股风向——爱夫爱女子。
帝后二人作为天下表率,自结为夫妻起,如胶似漆、恩爱不疑,嫡长太女轻舟更是聪颖可爱,熟读诗赋三百,小小年纪天分极高。
千鲤池边,戚暗竹正和柳轻舟玩闹。
“花花。”戚暗竹摘下小花戴在她耳朵上。
柳轻舟摸了摸,嘿嘿笑。她晓得父后很好哄,自己开心他便开心,也愿意哄着他,因为母皇说过,她敢惹父后生气,便拿柳条揍到自己屁股开花。
“阿竹。”柳清嘉身着常服,从后面来。
戚暗竹牵着女儿,浑身散发着温润清亮珍珠般的气质,养的是益发贵气了。
“母皇万安。”柳轻舟那小身板欠身。
柳清嘉应了一句,习惯性和戚暗竹十指交扣。
“有个好消息告诉你。”柳清嘉拉着他绕千鲤池散步。
“什么好消息?”戚暗竹歪头,地上的夕阳托着长长影子,就好比他靠在了某人肩头。
“我定了下月初五的日子,仿舜巡,去南方。”柳清嘉笑笑,然后对着柳轻舟招手,待她过来,单手抱起坐在臂弯上,“舟儿可想去祖母和父后的故乡去看看?”
柳轻舟扒着柳清嘉的脖子,点头,语气糯糯:“想!”
戚暗竹激动地忘了走路,双眼发光!
“这、这也太……”戚暗竹不知道说什么好,靠近亲了一口柳清嘉,柳轻舟瞧见,也有样学样吧唧一口。
柳清嘉飘飘欲仙,幸福到极点。
……
入夏的南洲县细雨绵绵,仪仗一切从简,今夜就在南洲县县令家下榻。
这里是柳昭的故乡。
二十多年前,柳家在南洲县算个富贵乡绅,当时正值内外动荡,自小神通的柳昭心思活泛,年纪小小就做了一个重大决定——卖掉祖传家业,在乱世中去博一条通天路。
柳轻舟年纪小,外加舟车劳顿,沾床就睡。
“妻主。”哄完孩子的戚暗竹出来。
柳清嘉背手,不清晰的烛火下长身玉立。
他捧着一把伞,举在两个人之间,脸上的笑容可爱。
这把伞,是当初柳清嘉赠他的那把。
“去走走?”柳清嘉一下读懂他内心,主动接过伞打开,撑在头上。
戚暗竹挽着她的胳膊,提着衣袍:“我想过这样的场景,和妻主饭后消食,走在田埂里,只是不是下雨天,是满天的星星,很有野趣。”
他和柳清嘉在某个点上非常合得来,时常为了突发的兴头去做,比如观初雪、夜散步。
“待雨停,即刻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