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送货
齐心印坊是莱州府唯一的活字印坊,活字印坊不需要固定的雕版,直接组合木活字进行印刷,比雕版印刷更快捷方便,在小印量的情况下比雕版要便宜的多。
故而常有宗族家谱、冷僻经典、地方文集、应考技巧、私人著述等这些小印量生意。当然也做四书五经这些大印量的生意,但成本比不过专门的雕版印坊,并不为主业。
活字生意来的不定时,坊内工人做工也是闲一阵儿忙一阵儿,闲时只有基本月钱,忙时看掌柜心情给赏。
这几日做工不忙,王索明在印坊院内走动,印坊是个三进格局,前面三间大屋不做分割作为门面,有柜台、书架和一些桌椅板凳。
前店两侧各开一门,后各有两间库房。
中间是天井,天井后便是后院。后院规模颇大,呈现一个拉长的回字形结构,正中几间是排版和印刷的,周围有刻字间和装帧间,还有剩余的作为杂物间和学徒们的卧房。
由于印坊忌火,所以伙房并不在印坊内。而是在隔壁齐掌柜家里,每天由厨娘做好后送餐。
王索明迈进另一间排字房,见到两个灰衣青年,一个是笑呵呵的王四,一个是眼睛滴溜滴溜转的赵五。王四听到响动抬头看到是他,开心道:“师弟你来了,赶紧给师兄顶一下,我去趟茅房,哎呦。”然后一溜烟捂着肚子跑了。
王四现在十七岁,是王索明师兄,自从两年前师父徐寿受伤无法出工后,王四就带着王索明认字排字,成了王索明半个师父。
房内另一人赵五不怀好意道:“索子,从你能上手干活以来,王四这厮是逮到你就溜,懒到家了,你怎么忍得住。”
王索明知道这是煽风点火,笑道:“嘿嘿,我就乐意。当时问你茴字有几种写法你不给我讲,现在怪谁?”
我特么也只会那一种啊,赵五无奈,看了两眼王索明利索干活的样子,酸溜溜地叹了口气,自己怎么就没个师弟。
王索明排了一版,王四上完茅房回来,问了几个生僻字,见王索明都念的上来,就挥挥手让他走了。王索明又转到隔间,一个面色红润身量不高的中年人正在给排好的活字上墨,正是侯二河的师父李来。
李来瞅他一眼,说道:“索子,来来,赶紧搭把手,这几本书印量有些大,忙不过来了。”
王索明上前帮忙,把涂好墨的印版覆纸压实。涂墨是印刷的关键工序,墨层的厚度和均匀性决定了字样质量,他现在还没像样地学过,只能是搭把手。但料想应该也算是参与印刷?
结果一帮就是半晌,到了晚饭间,工匠们聚在房檐下用饭。
“王索明、侯二河,你们排字也有了几年,对这印坊的事多少有些了解,字也认全了,接下来排字的空余时间,去和李来学一学涂墨和拓印。”赵师匠抽着烟袋吞云吐雾地说道。
李来大喜道:“正是时候!早该如此!涂墨拓印是精细活,最近掌柜又催的急,是要多给我几个伙计了。”一高兴他的脸色更红了。
齐掌柜轻轻地踱步而来,匠人们纷纷招呼掌柜,齐掌柜停到桌旁,扫视了一圈,大家都不敢言语了,赵师匠掬起笑容问道:“东家,可是有事?”
“算了,你不管”,又停了片刻,齐掌柜看了一圈,对着王索明丢下句“索子随我来。”便走了。
王索明也摸不着头脑不知何事,赶紧跟上前去。
……
齐掌柜带着王索明来到库房里两摞已经包起来的书旁,从旁边抽过来一根扁担,将书装进筐内,对王索明说道
“试试,能不能挑得动。”
王索明以前在家里没少干活,对挑扁担并不陌生,他长吸一口气,腰部发力,大腿一撑,扁担压弯,两担书忽扇忽扇地挑起来了。
“今日巳时,挑到永安街豆腐坊隔壁,敲门七下,把书给他们,书费合计五十两银子,数好拿回来”齐掌柜严肃地说道。
“好”,王索明瓮声瓮气,没有多问,看齐掌柜架势这是件隐秘的事,还专门找了个少不更事的学徒来做,心里已经有了猜疑。多半是什么禁书,或者艳情话本一类的,自然见不得光。
“回来后,给你这个”齐掌柜晃了晃手中一枚银角子。
“不用害怕,我会在你身后跟着,如果有人为难你,你就说自己一刻未归捕快便到。”齐掌柜叮嘱道。
……
晚上王索明没怎么睡着,到了巳时来到库房,齐掌柜帮他挑起担子后送他出门。
王索明出了门,时间早已入夜,下弦月,星光黯淡,天色大黑,街上一个人没有,他快步向永安街走去。
半途走到有大户人家门口有隐约灯火处,他假装休息,随意地掀起包裹一角,靠近一瞅,这不就是自己之前排好的那本书么,《原道救世歌诀》。
救世歌诀,偷偷摸摸印书,王索明边走边想,妈的,这该不会是什么造反团伙要的经文?齐掌柜明面上看起来不声不响的,背地里胆子着实不小,杀头的生意都敢做。
靠在墙根,趁机扣了两把墙灰攥手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万一有危险就见机行事。
不过造反团伙在起事前应该不会轻易惹事生非,想到这里他心里稍安。
永安街在城西,大概六七里地,在歇过几次后,终于到了地方。
提起门环,敲了七下,王索明就站在门外等着,春天夜还凉,他不住地打冷战。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中年开了门,看见王索明一个人挑着担子,往街道左右一探并无其它人,就让他进来。
进了院跟着来人往里走,一间屋内有盏油灯,一个白发老叟,一个面带疤痕的中年。
见来的人是个小娃娃,老叟点了点头。随后旁边中年从筐中取出包裹的书册,递给老者,老者在灯下翻看片刻后说:
“好,齐心印坊名不虚传,说三日就三日!”旁边男子将一袋子银两放到桌上,王索明上前,也未点验,拿上就准备走。
“小友,暂且留步”,刚走几步,老人突然出声说道。王索明汗毛随之乍起,不知这老者何意。
老者站起身走向王索明“小兄弟天生不凡,老朽唐突,能否摸骨一番。”
妈的吓死老子了,心脏狂跳,王索明不知道这老头在搞什么鬼,但也只能任其施为。
这老者在王索明头颅上抚摸片刻,又问了他的生辰八字,哈哈大笑起来。
“小子,可认字?”高师问道。
“小子排字数年,常见字都会。”王索明表面镇静,心里仍自打鼓,该不会是小爷天资过人,要收我为徒吧。
“明忠,把内壮篇给他一份。”
王索明身后的人从怀中掏出一册小书,双手递给了王索明。
这奇遇啊这是,王索明心怦怦跳,好悬装不进胸膛里。接过书他也无暇细看,先收起来了。
“这是一门壮大筋骨气血的功夫,能学多少,看你本事。”老人缓缓说道。
领路人带着王索明走出院子,王索明稀里糊涂搞不清楚状况,领路人突然说道:“此书我习练十载,你要好好珍藏,不可轻易示人,否则恐遭杀身之祸。”
王索明只能继续“噢”一声,一头雾水出了院门。
屋内,中年男子不解地问道:“堂主,这小子可有问题?”
“玉枕低垂,轮飞廓反,脑后反骨,大差不差,哈哈哈!”
“那应该带走他啊!”
“我们这刀光剑影四处为家的,一个半大孩子,不好过哟。”老者摇摇头。
“内壮篇给他,未必学的明白,就算学明白了,少年心性,怕是会生事。”中年说道。
“落一子闲棋罢了,你我当年不也一样。”老者淡然说道。
王索明转过街角,突然发现墙根儿处一个人影突然走来,轮廓有点像齐掌柜。
齐掌柜见到他,长舒了口气,“怎么耽搁了这些时候,你再不出来,我过一刻钟就去找李捕头了。”
王索明把钱袋递给齐掌柜,拿过他的银角子,一言不发地走回印坊,埋头就是一场大梦:
千里大旱,土地皴裂,饿殍遍野,一群群饥民无力地走着,不断地有人倒地不起。
一群衣衫褴褛的人围着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中年人手中握着一本书,激动地朝周围说着什么。
尸横遍野的丘陵上,一群扎头巾的男子持刀握剑,奋勇冲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