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至
王索明这几日感觉有点不太对劲,原本沉重木然的脑壳里好像什么东西碎了,有一些冰冰凉凉的东西弥漫出来,和自己原本的记忆汇聚在一起,形成一个位于他脑海的旋涡。
这个旋转不停的旋涡搞得王索明神魂颠倒,整日晕晕乎乎,胸闷心烦。
过了三五天,旋涡平息下来,每一束涡流融入到王索明的神智和体魄中,严丝合缝,天造地设。
他无法形容那种感觉,自己好像是自己,又不完全是自己,如同在另外一个世界经历了一段人生,来到这个世界懵懂十几年后苏醒。
世上一直有灵魂转世醒悟前缘之说,王索明就似醒悟了一段来自截然不同世界的前缘。
又是一日拂晓,王索明猛然睁开眼,歪头左右环视,表情木然,暂时还和这个世界有几分疏离感。
“锁子,快起床!上工了!”一个脏兮兮的半大小子踹门进来,把王索明惊了一跳,这小子二话不说便拽着王索下床。
侯二河,绰号猴子,和自己一样在齐心印坊捡字。一行记忆慢慢从王索明脑海中浮出来。
“你个货,这几天突然变懒,掌柜该把你赶出去了。”侯二河把一个窝头塞到他手里。
“现在连用饭都不去了,赶紧吃了开工。”侯二河给了王索明一脚,翻着一本残破的小画册。
王索明把窝头掰碎,一团一团塞到嘴里,边吃边回忆。
这个世界的中央王朝名曰大雍,王索明现在在大雍的莱州府治叶县内,父母在小王庄务农为生,另有兄弟三个姐妹两个,他排行老末。
自己十岁被父亲托关系送进莱州府的印坊当学徒。主要就是负责把活字拣出来按字样排列好,每月拿三百个铜子。
虽然王索明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但觉醒的那段记忆打开了一个阀门,让他突然无法适应现在的生活:
就吃而言,每天几个窝窝头,喝菜汤配点咸菜,好几个时辰饿肚子是常事。
就住而言,这间印坊内的砖房还算不错,有门有窗,不过被窝里有臭虫,咬的他全身起疹子。
就穿而言,一件脏兮兮灰黄色麻布粗衣外加一双草鞋而已。
王索明只能安慰自己:比灾年草民、比风尘娼门,自己还算有几分温饱和自在。
趁着吃早饭的功夫,王索明将心绪理顺,神魂渐渐安定下来。
二人来到排版房,屋内一股木漆和油墨混合的味道 。
在屋中间有数张排版用的桌子,每张桌上均有一个浅口的方盒子,这就是字板,需要在字板内把活字按印刷顺序排好。
而活字,就在墙边一排排的斗柜里密密麻麻地陈列着。
侯二河把一沓纸交给王索明,“一人十张,多干一张一文钱。”,然后自己就低头开始看纸上的字,嘴里念念有词数着。
王索明回忆了下,这个工作就是把字模按样书位置摆在木活字里,每页要先大概数一下之乎者也这类常见字的个数,先取完常见字再去摆其他字,码字速度可以快一些。
“是以泰山不辞土壤,故能成其高;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成其德。……”这大概是一篇劝人向善的经文。
王索明手上飞快,不断地按声母韵母从斗柜里寻找对应的木活字,放到母版里码好。他在印坊工作数年,早已经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惯性,看完字就知道木活字在哪里,活字块上是左右颠倒的阳文也并不影响他识别。
两人全神灌注并不闲谈,在屋内来回走动找寻,不断地哗啦哗啦翻动活字,日头在屋外升起,阳光透过木窗棂照得影子越来越短,随着一声长长的呼气声,侯二河锤了锤酸痛的腰杆,打破了屋内紧张的工作节奏。
“可以啊锁子,上午干了一大半,比昨天快了不少。”侯二河看了看王索明已经排好的十张版惊讶道。
王索明把手中几个字迅速码放好,一边解释道:“前几天,病还没好。”
侯二河点点头“你这混球突然干不动了,倒是把我累的够呛。”
王索明有些不好意思:“你帮我多少?我补上”
侯二河眉开眼笑:“哈哈,后面我抽空溜出去你帮我顶着就是。”
二人说话间就出了排版房,到了吃饭的地方,在房檐下边中间,一张桌子几条长凳,十多个人围坐在一起,每人两个窝头,一碗菜汤。
“今天上午排了多少?”黑瘦的长衫齐掌柜给他二人递过馒头,开口问道。
“十八张,今天我两一起满满十八张。”侯二河快人快语,得意地咧着嘴大声回答道。
“嗯,前几日你们有些惫懒,这次这版经要的急,可不能失误。”齐掌柜发完窝头,叮嘱了几句,转头回屋吃自己小灶去了。
剩下的匠人唏里胡拉地就着咸菜汤吃着窝窝头,两位小伙计人虽小,吃饭却是最快,吃完向老师傅们打个招呼便赶紧去排字,毕竟多出一版可以多拿一文,在经济来源有限的时候,蚊子再小也是肉。
两人身影在屋内穿梭,取字排字,王索明闷头干了一会儿,越来越得心应手,但另一个灵魂带来的浮躁也在慢慢积攒,索性丢下活字,倚门而坐开始摸鱼。
“病刚好,别着急,歇会儿。”侯二河手不停目不抬地说道。
王索明神游天外,准备想想办法把这熬人的工作干轻快一点。
一开始大脑还是有些恍惚,思绪好似大雪下的一株嫩芽,在努力钻破积雪触摸世界。嫩芽生长的过程很缓慢,漫无目的,随性而为。
渐渐地,王索明脑门前有一种蚂蚁爬行的痒感,有微不可查的光点从四面八方汇聚而到自己前额,他思维的惰性如同遇到阳光般冰雪消融,那颗嫩芽生长的速度好似快了数倍,不断有灵感从抽发的枝条落下。
不知是怎么回事,王索明仿佛能感觉到递质在突触间高速传输,整个脑神经系统发出嗡鸣,思考速度陡然加快了。
捡字这活儿,比较麻烦的就是跑来跑去找字取字,一页一百余字,十页就一千多字,上午五个小时,平均每个字要用近二十秒,这已经是熟练工集中精神的最好成绩。
活字分布在十数张斗柜中,如何才能减少跑动呢?斗柜布局似乎还有优化的空间,但布局优化需要一定的调试,捡字工对于新布局需要一定的适应时间,短期内还会增加码字时间。
为什么我要去找字,而不是字来找我呢?如果活字按声韵母码放在一个圆盘中,上下数个圆盘皆可旋转,在找字时自己不动,转动圆盘即可取字,这是个好办法,但这样的装置制作需要时间,现在没法直接用。
王索明为自己现在的状态感到困惑,大脑好像是泡到液氮里的12缸发动机,在以爆炸般的速度狂暴运转,却没有一丝噪音,也没有一毫热量。
在前世他有幸体验过类似的感觉,那时他在大学的图书馆里,面对着一学期没打开过十次的电磁学课本,早上金黄的太阳撒在脸上,他沉浸了进去。等到太阳消失,肚子饿的咕咕响他才回过神来,面前是一大沓写满公式的草稿纸。借正确答案一对,无一错漏。
像是《永无止境》男主服用nzt后专注度大大增加,也和《超体》里女主角服用cph4后大脑的容量和处理效率飞速上升有些类似。虽然还没有到前两者如此强大的地步,但王索明只要一思考,大脑就会像忠实的宝马,疾驰而出,如臂指使。
在原身的记忆中,以前从来没有这种情况,看来这是自己的觉醒带来的改变。
那些汇入前额的光点,一定意味着什么,应该就是这些光点,才大大提升了大脑的机能。
王索明用心去感知那些汇入的光点,顺着涓滴意识缓缓感知到了泉流的源头。
那是十余个人,形象朦朦胧胧的,但都是些读书人,有些是稚童,有些是书生,还有两个老先生。他们的共同点就是,都在对着面前的书籍在思考。
而那些光点,正是从他们身上飘出。
那几本书,都是齐心印坊印刷的,前身应该给这几本书排过字。
难道我的这种能力就是借用看我所印书之人的智力?
感知着光点的波动,这种借用应该是不影响原有之人的思考能力,也无法读取他们的记忆,更像是借用他们的天赋。
对,悟性!借用读者的悟性。这种能力,就叫他凝悟法好了,凝神顿悟之法。
一条光点的涓滴干涸,但又有两条新的涓滴出现。
看来只能借用正在读书之人的悟性,别人不看书这涓滴就断了。
不对,有人把书合上了,但是涓滴还没断,他在思考,他还在思考书中的内容。
有的人坐在案前,涓滴突然就断了,应该是走神了。
所以,综合起来看,我的这项能力就是,在我进行深度思考时借用看我所印书之人的悟性,他们思考的强度越高,我就借用的越多。
假如自己的悟性原来是1,这十几个人带来的加成让自己的悟性差不多到了4。
老天爷!这么牛叉的系统为什么前世不觉醒啊,我去商务印书局或人民出版社兼职个印刷工,信不信把顶级论文期刊给你灌水灌到爆,什么图灵奖诺贝尔奖给你拿到手软。
不过这辈子也不差,古代社会考功名,也算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二河,我这几年想出个法子,能快一些”,王索明说道。
“我们一起排一版。你排前半声母字,我排后半声母字,每人只找一半活字。”
“锁子,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高招呢,嘿嘿。”
“前几年王四哥和赵五哥就用这法子,但是王四的声母出现次数多,赵五的声母出现次数少,干久了王四就觉得自己亏了,要多分钱。”
“最后两人干了一架,你看他俩现在还谁都不理谁呢。”
听着侯二河的讲述,王索明渐渐明白过来,齐心印社工匠暂时还没想到统计声韵母频率来均衡工作量。
声韵母频率统计至少需要数万字以上的样本量才能准确,就王侯二人一起也得弄个三五天,但确实是目前可行性最高的提速方法。
把这个办法给侯二河简单一讲,侯二河看怪物一样盯着王索明,搞得他不禁心想这刚醒悟前缘就开始攀科技树,是不是有点操之过急?
“索明,你这三棒子打不出个闷屁的人,今天怎么就放了个天崩地裂的响屁呢?”
揶揄归揶揄,合计一阵儿后,二人当即决定排完这本书就抽时间干这事。
“不过,现在有最后一个问题。”侯二河突然说道。
“什么问题?”
“你算数可好?”
我tm外挂十几个人肉计算器,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