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 章 篾货滞销入困境

    第二天早上六点，起床钟声一响，占强从睡梦中惊醒，用手一摸碰到了床架，感觉很不对劲，睁眼发现睡的地方不是家里，睡的是架子床，再翻身看到一圈箱子，猛然一惊，这不是家里熟悉的铺摆，不是在家里，是在学校宿舍，自己是一名初中生了。他马上回想到了昨天开学的情形，老师的交待，这是个全新的环境。占强用手擦了擦眼睛，慢慢理顺思绪，进一步清醒。对，这是乡中学，我读的是实验班，自己还被选为了生活委员，负责教室开关门、安排提饭盒、提醒同学们起床等日常生活事务，于是一跃而起拉亮电灯。此时，宿舍的同学也跟自己差不多，翻身的翻身，揉眼睛的揉眼睛，都是第一次离家，估计和占强的想法类似。被灯光一刺，大家都一骨碌坐起来，穿衣穿鞋，整理床铺，洗嘴洗脸，手忙脚乱加上身体的碰撞，呈现出一派“打乱仗”的场景。

    “别慌张，别慌张，跟家里不一样吧，过几天就适应了，老师小时候住读时跟你们一样也…”班主任朱必胜在起床钟响后几分钟，来到了宿舍，看到同学们那稚嫩的神情，慌乱的场面，边安抚边指导。经过老师一阵安抚，场面有所改观，同学们笨拙地完成了洗漱、叠被等工作，脸盆、瓷缸都放回了原位，毛巾也晾好了。“不错、不错，比我小时候强多了，我那时慌得连鞋都穿反了，还被同学笑了一个星期，现在都记得…占强，赶紧去开教室门，估计有许多同学在等了。”同学们都被老师的话逗乐了。“老师原来还不如我们…”同学们心里产生了一丝自豪感。占强经老师提醒，赶紧去开教室门，早有几个女同学在门口等着了。“老师猜得还真准，是不是他过去也是生活委员…，不行，疤痕不能让女同学发现…”占强想到这，侧身走到教室门，左脸贴墙开锁，门一开，同学们陆续进教室，没人在意他那微妙的侧身动作。新鲜、紧张、兴奋的一天又开始了。

    很快早自习下了，占强第一个邀约同学去提饭盒，班长李先家极力协助，同学们都争着去，场面热闹但有点乱。要搞个安排表贴墙上，占强边带同学们去提饭盒边想着如何规范这件事，这是占强第一次为班集体操心。

    同学们领到饭盒后，不再像昨天那样了，昨天紧张加兴奋，饭菜都来不及品尝，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怎么吃进去的、什么味道都记不起来了，现在有时间，都开始慢慢品尝起来。段希奇最活跃，跟猴子差不多，到处窜，拿出自己的罐头瓶菜，是麻油淋的酸辣椒，那个香差点把鼻子都香破了，昨天可没一个人有心思闻，今天闻到都凑上来了。段希奇在家也是落脚崽，还是个崽种，头上五个姐，在家是个“小太爷”，父母年轻能干，经济不怎么样，但菜种得好，酸辣椒腌制得是一等一的好，再加上自榨的麻油一淋，那个香色味是一年都忘不了。“我带了三罐头瓶，有的是，大家吃，味口怎么样…”在段希奇的带动下，同学们都拿出了带来的罐头菜，场面很热闹。

    占强也拿出了自己昨天吃剩的半瓶扁豆炒辣椒，由于母亲是个哑巴，身体又不好，做菜的水平一般，但菜油放得很多，也还拿得出手。这顿早饭是开学以来吃得最开心、最热闹的一次。

    中午，占强制作好提饭盒安排表，贴到了墙上，他的字写得工整美观，引来了围观。“是找自己的名字还是欣赏我的字呀？”占强有点得意，但想到第一天上小学的情景，又有点拿不准。

    中午时间较长，安排的是午睡时间，占强来到了宿舍。由于是生活委员，占强对同学们的日常用品很注意，宿舍里放的盆都是瓷的，洗嘴缸也是瓷的，开水瓶胆套的是篾外套，这篾的他也会做，家里开水瓶就是自己做的篾套子，他由宿舍想到了家里，装盐的盐罐是竹的，吃饭的碗也有竹的。在农村，除了极少数如开水瓶、鼎罐、锅等之外，所有用具大部分都是篾的或木的，洗嘴都是用竹筒子装水，瓷的都是奢侈品，很少有人买得起，因此，家中的篾货有销路，还基本能维持生计。

    这样过了两个星期，一个星期天下午，占强早早来到了学校，离晚自习还有两个小时，无事就在操场边转，突然发现教英语的陈丽霞老师提个红色的类似水桶的东西去食堂提水，很好奇。陈老师只有二十多岁，是师范的高才生，听说其父亲是其它乡政府的副乡长，家庭条件很好，平时穿着很潮流，人也漂亮，比小时候见到的杨老师强百倍，是学校的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日常生活用品有的占强还从来没见过，这个红色装水的物件就是第一次见到。

    “董占强，怎么来得这么早呀，英语单词都背来了没有…”陈老师见到占强，老远就喊。占强这个山角落来的学生，对英语是天生的怕，虽然单词背来了，但还是准备装着没听见，可一想到她手中提的稀奇物件，想看个究竟，于是就走了过去。“背来了，陈老师，您手上提的叫什么呀？”不等陈老师发话，占强就好奇的问了起来。“这叫胶桶，上周买的，三块钱一个，提水装东西都方便，轻巧又好看…帮我提下。”陈老师边介绍胶桶边耍起了小姐脾气。占强爽快的答应了，他还有个想法，就是想看看稀奇的物件，陈老师宿舍里肯定有好多。来到陈老师的宿舍，占强如愿以偿，她宿舍到处都是从来没见过的东西，蚊帐是水红色的，桌子上除了课本作业本，都是镜子、梳子、香水之类稀罕物。对于占强来说，特别感兴趣的还是红色胶桶和胶桶里面的粉红色小胶水瓢，还有放着牙刷的一个带把的胶水杯，而自己家用的却是木水桶、竹瓢和竹筒，羡慕得不得了。

    占强回到宿舍，回味着刚才的情景。“有了这些胶东西，那竹的木的谁还要呀？…不要紧，胶桶三块钱一个，都买不起…”占强心里有点忐忑不安，也开始注意起这些胶制物件了。放假回家时，占强还到处转了转，看到农村里日常用的都是竹的木的做的，自家的篾货还卖得出去，心情有了一定的好转。

    星期天，占强又上学得很早，不巧段希奇也来得很早，这个“小太爷”零用钱较多，又很活跃，拉着占强就往外跑，说是去逛街。占强自从出生到现在还没尽情的逛过街，只是老师带他来考试时路过，上实验班两个周以来也没逛过，主要是手头没钱，再就是长得不怎么样，又黑又瘦，额头上还有条疤。占强想到手头只有一块钱，减去回家要用的两角钱车费只有八角了，就不想去。“逛街好玩得很，又不买东西…”段希奇好像看出了占强的心思。“看看有没有胶桶、胶瓢卖…”占强想到了与篾货有冲突的胶制品，就跟希奇一起去了。

    毛山乡政府所在地只有一条两百米长的街，所谓街，就是路两边多几栋两、三层楼的房子，那是几个单位的办公用房，最热闹的一段是粮管所、食品所和供销社。占强和希奇逛了逛，很快就来到了供销社这一段，看到供销社进出的人多，也跟了进去。供销社里面有好多柜台，卖货的是几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售货员，一人负责两三个柜台。占强一眼就看到了有一个专门卖胶盆、胶桶的专柜，除了胶盆、胶桶，还有胶杯子、胶水瓢、胶提篮及一些叫不出名的胶制品，占强专门看了跟陈老师宿舍里一模一样的胶桶价格，标价是两块，再看了看水瓢，标价六角，带把水杯四角，看到胶提篮标价是一块。“水桶降价怎么这么快，一下子降了一块…”占强拿这价格跟陈老师的作了比较。段希奇拿起带把的水杯爱不释手，他手中那绿色的水杯跟陈老师的大小一样，轻巧玲珑。“咱们一人买一个，这个好看还不贵…”段希奇提议。“我有，不买。”占强有个新瓷缸，当时六角钱买的。其实段希奇也有个瓷缸，但他还是买了这个胶杯子，纯粹是买个“稀奇”。的确，段希奇花四角钱买的水杯成了宿舍的稀奇货。

    不知不觉，又过了一个周，这时宿舍突然冒出两个胶桶，引来了围观，其中一个是李先家买的，碰巧他人也在。“稀奇、稀奇，听我谈个稀奇事。今天我在街上发现了三个私人开的供销社，里面有好多东西卖，股桶只一块两角钱一个，比公家供销社的便宜多了，我就买了一个。还听说一个怪事，街里还有个新开的餐馆，早上大肉包子九分钱一个，不要粮票，炒菜是刚豆一角一盘子，辣椒炒肉两角一盘子，初三几个学生去吃过。”李先奇讲得是津津有味，听的是全神贯注，比听朱老师讲课都入神。

    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实用又便宜的工业产品像风暴一样开始冲击农村市场，个体户更是像雨后春笋，遍地生根猛长，人流量也急增。期中考试没到，乡政府街两边就新开了好几家商店，还新开了四个餐馆。开放搞活大潮已经由江陵县城涌向毛山乡这个偏僻的乡镇。

    在经济大潮的冲击下，农村也出现了私人商店，能杰的篾货开始滞销。占强放假回家，看到家中墙上挂满了卖不出去的篾货，父亲能杰正在叹着冷气削筷子。能杰告诉占强，每天有几伙人挑着胶盆、胶桶沿湾子叫卖，商店里卖的胶桶呀、胶瓢呀、胶碗呀、胶杯子呀堆成山，还便宜得很，这样下去篾货估计是一件都卖不出去了。的确与父亲说的那样，一个花眼篮做半天，现在也只卖八角钱，但跟一块钱的胶桶比起来，谁都愿意去买胶桶，这样下去农村靠山吃饭的日子更难了。

    由于受工业日用品的冲击，能杰家这个月的收入锐减，篾货收入仅四十块钱，下个月估计二十块都卖不到，除了筷子和晒垫，其它的基本卖不动，同时农户之间还相互刹价，形成了恶性循环，价格也卖不起来了。像这个样子下去，全家人都得闲着挨饿，面对这一困境，迫在眉睫的是下一步怎么办。

    见占强回来了，全家人晚饭后又坐拢商量。要强当了组长，今年还被村党支部作为入党对象报上去了，又是一家之主，全家提议他先说。“组长没工资，事又多，原来做篾货顺带干个组长多做点事还觉得不是坏事，现在这样看来不行了，我去找个师傅学木匠如何，如今做屋、做家具比较吃香，不过当徒弟要苦两、三年，还没工钱。”老大要强想给自己找条后路。“那我们三兄弟一起去学，你学木匠，我学砌匠…”老二建强也发话了。“都去学手艺，要贴三年老本，家里怎么办，占强的书还读不？坚决反对去学手艺，要学最多只能一个人去，屋以后对他还没有份，我这两个老的他还要养一个。”父亲能杰跳出来反对。全家都不做声了，陷入了僵局。

    “占强的意思呢？能不能出个好主意？下一步怎么办？…”能杰一连几问，急切的想找个突破口，把希望寄托到占强身上，他对占强上次几出的主意很赞赏，把他当成了小甘罗。

    “我、我…”占强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篾货卖不出去，田地也只能混个嘴，这样下去书都读不起了。他一时语塞，转身去倒茶，想缓解下压力。自他记事以来，家里一直困难，长期处于担心受怕的境地，现在形势更严峻。“容我好好想想，容我好好想想…”占强这回也没撤了。这次家庭会议无果而终。

    占强一夜未睡，天亮才眯了一会，幸好篾贷滞销，他眯到快午饭时才起床。吃完午饭，他就背着五升米，提着两罐头瓶酸菜，带着前所未有的压力上学去了，他想到学校再补一觉，积蓄力量学习考个好成绩，将来好出人头地，不能再给这个家添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