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田地到户新考验
转眼到了一九八一年,小占强七岁了,准备下半年进入村小学读一年级。此时,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在全国推行,董家湾也不例外,能杰家六个人口分得了三亩六分田、一亩二分地、二十亩山场,另外分得四家共有的一头牛、一个石滚、一个打草滚和一台风扇,其它农具分了一点,没有的自己置备。田地到户完成了,毛山公社改成了毛山乡,十里冲生产大队改成了十里冲村,董家湾生产队也更名成十里冲村第一村民小组。
联产承包责任制就是由原来的大集体变成田地到户搞单干。大集体时期养懒汉,部分人员偷奸耍滑,出工不出力,生产力低下,农民积极性普遍不高,大都辛苦一年都搞不饱个肚子。田地到户后自己做自己收,农民都愿意,生产劳动积极性空前高涨,都起早摸黑一心扑在自家的责任田上,对田里地上的庄稼像崽种一样对待,田头地角都充分利用上了,农业生产一年就彻底扭转了原来的颓势。从此各级政府也腾出了大量的精力来发展工业经济,农村工业经济也随着改革东风迅猛发展。
田地到户对于绝大部分有劳力的家庭确实是好处大大超过坏处,但对于能杰家却又面临新的考验。能杰夫妇都是残疾,在生产队时每天都只拿半个工分,干的都是些“擦边活”,搞单干是要力气没力气,要技术没技术,面对分得的田地是又喜又急,束手无策。虽然乡里派出农技人员下乡指导,但也解决不了能杰家的实际问题,整秧苗苗床、撒谷种、插秧、挪田、双抢等农活,对于缺劳力、缺技术的能杰家来说就是一道道难关。
没办法,除了谷种催芽等技术活请技术员指导外,其它的只能全家人一起上,这也彻底打乱了他家原来的生活节奏。春耕时节,赶的是农时,几家共的耕牛、草滚等农具好不容易轮到自己家使用时,又因没劳力没技术使不上劲,能杰只能夫妇俩凑合着操作。整理秧苗苗床,内行的用牛半天就干好了,而能杰夫妇两天都整不好,后来还是别家急着等牛用,才马马虎虎的帮了一把,由于没上心,整出的苗床也是坑凹不平,左高右低,这坨积水那坨干,撒下的谷种长出的秧苗更是像癞子头,东一坨西一坨,拔秧时秧苗有的一尺长有的只有五寸,参差不齐。插田时别家两三天插完,能杰家可用了五六天,由于是全家上阵,细崽插的田,苗根不稳,有的还折断了,别人家的稻秧都发窠打苞了,他家的秧苗才长正。天时一误,产量也就跟不上,早稻收割时又耽搁一阵,别人亩产六百斤,他家只有四百斤,还是搞不到肚子圆。能杰原来还能靠做篾货补贴一下勉强度日,现在是庄稼做不好还没时间做篾货了。
面对这样的困难,懂事的老大要强向父亲提出书不读了,回家帮忙干农活,能杰想到家计难以维持,也只好同意,反正董家湾也没出过大学生,再往上读也读不起了,只是亏欠了这懂事的孩子。十四岁的要强就这样初三没读完就回家务农了,能杰一家就像新组建的“杂牌军”,开赴家庭农耕战场。双抢期间,全家起早贪黑忙个没完。收割早稻时,天没亮能杰夫妇带着老大、老二拿着镰刀去田里割谷,老三放牛,小占强看火煮粥。割完一丘田太阳老高了,能杰夫妇俩回家炒菜,一家人吃完早饭后就九、十点了。然后各自分工忙到中午,能杰赶做马上要用的平篮、晒垫、箩筐、竹耙等农用品,哑巴去晒场争抢地盘准备囤收稻穗,老大老二准备捆谷、挑草头的工具,老三、老四做家务准备中饭,哑巴回来再炒菜。中餐一过,休息一小时,等割下的稻谷晒个差不多了,全家出动捆谷、挑谷。稻田上,分工明确,能杰捆谷,由于一只手不能受力,老大在旁边帮忙,哑巴带老二、老三抱谷,小占强捡漏。别家有劳力,年轻力壮一担草头一百多斤,他家老弱病残只能是六十斤,别家手脚麻利一梱只要三分钟,他家要六分钟,挑草头连枪担都不怎么会用,一丘田忙下来全家累死,效率还没有别家的一半,每个环节都是一道大难题。
双抢是农村最忙的时候,早稻要抢收,晚稻要抢插,不能误农时。当地农村有晚稻不插八一田的说法,意思是八月一日之后插的田收成要减产,能杰家可推后了好几天才将三亩多田抢插完。双抢之后就是盘收成,打下来的稻谷要晒十天半个月才能入仓。晒谷小占强可是能打主力了,早上太阳一出山,就跟哥哥们一起铺晒垫、架平篮,把屋里的新稻谷一箩一箩抬出来摊开晒,然后剩下的任务就是看鸡并用竹耙子翻谷,一直从上午干到天黑,要是碰到阵头雨还要帮忙抢谷。看鸡时,烈日炎炎,没有草帽,斗笠又不方便,懂事机灵的小占强就摘些荷叶遮挡太阳,别的孩子都在玩耍的时候,他在尽力帮着支撑这个家。
这段时间,小占强最大的乐趣就是听那些一起看鸡的老爷爷、老奶奶讲故事。农村晒谷一般都是家中的老人招呼,只有能杰家是小占强招呼,老人在一起谈天说地,阅历丰富,谈的内容广泛,小占强就凑上去歪着脑袋听,脑子里装了不少的故事,尤其是那是类似童话劝人弃恶从善的故事。
一天下午,烈日当头,小占强刚翻好一轮谷,坐在对面的八十岁老爷爷就向他招手,“占强、占强,过来、过来,细爹给你讲个故事。”小占强求之不得,就放好耙子跑到细爹边的石墩上坐着,全神贯注地望着细爹,细爹见他这么认真,像碰到了知音一样,讲得很带劲,还和小占强成了忘年交。
细爹一讲就是一下午,其中有一个是乌鸦反哺的故事。从前,有一个两十岁的小伙子,被寡妇母亲拉扯大后,好吃懒做,非常不孝,两十岁了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一点不如意就对寡妇娘恶语相向,甚至是动手动脚打人,后来又染上赌博的恶习,输了钱就回来找寡妇娘要,开始还能要到一点,后来没有了就动手打人,到处翻箱倒柜,老娘阻止就准备挨打。有一次,估计是输红了眼,寡妇娘远远看到他红着眼回来,吓得一头撞向大门的石门框倒地不起,老娘这样他也不管,并一脚踢开,在家里又翻出几个铜板后就往外跑。刚跑到一棵大树下,突然一滴鸟屎滴下来,正好滴到了他的额头上,还溅到了他的眼睛里,他是怒气冲冲,一边擦眼睛一边抬头,看到原来是一只成年乌鸦正在给树洞里的乌鸦喂食,拉了一堆屎刚好掉他额头了,他怒不可遏,爬到树上准备将乌鸦弄死解恨。可一爬到树上突然惊呆了,原来里面趴着一只老得不能动的老乌鸦,成年乌鸦正是在给它喂食。老乌鸦把成年乌鸦喂养大,现在它反哺报恩,想想自己被老娘守寡辛辛苦苦养大,还要经常挨骂挨打,刚才还不知撞死没有,自己连畜牲都不如,想到这里悔恨得不得了,连忙爬下大树往回赶。他一赶到屋,发现寡妇娘躺在地上已经断气,非常忏悔,大哭三天三夜并安葬了寡妇娘,为了纪念寡妇娘,他特地为她雕了一樽木像供起来,从此改邪归正。第二年庄稼收割后,晒谷时没人看鸡,他就把寡妇娘的木像请出来放在晒垫边,请它看鸡。怕寡妇娘晒着,他还特地把家里唯一的草帽给老娘木像戴着,然后光头去地里干活去了。突然天上电闪雷鸣,马上就要下大雨了,他想到家中晒的谷,飞快的赶回来收谷,刚回来就下起雨来了,他一见老娘的木像,立马捧起放进怀里抱回家,安放好木像躹了三躬后再出来收谷。他的这一举动刚好被行云布雨的雷神看到了,雷神大为感动,马上停止下雨,淋雨的稻谷也很快晒干了。事后,雷神将此事奏明玉帝,玉帝为了惩恶扬善,下旨月老和财神帮助这位孝子,最后这位孝子讨了个美貌贤惠的娘子,生了五男二女,富贵双全,九十而终。小占强将这个故事回味了三天三夜,脑海里满是故事的场景。后来小占强还听了岳飞抗金、牛皋大战金兀术、七仙女下凡等众多故事,都深深的记在了脑海里,也听了一些太公落业,祖辈闹革命等故事,都似懂非懂的装进了大脑。
面对田地到户的困难,能杰实在熬不过时,也想到去找政府,他来到乡政府一打听,原来的书记调走了,李秘书又被提拔到别外一个乡当乡长去了。他好不容易来了,就想再找领导碰碰运气,乡政府办公室主任接待了他,说书记、乡长很忙,让他去找农办。他找到农办主任,农办主任说农办只有三个人,帮不了他,让他去找民政办。他找到民政办,民政办主任说帮不了,让他去找十里冲村。他又回来找村书记,书记能干是他堂兄弟,说现在是各人自扫门前雪,没有办法。能杰无功而返,只有自己想办法度难关。
这一年,能杰一家不但庄稼没做好,还耗尽了全家的精力,篾货收入也只有往年同期的三分之一,到八月底仅卖四十块钱。眼看就要秋季开学了,三个孩子的学费就要二十五块,其中一年级、二年级各七块五角,五年级十块,所剩无几,这样下去连往年积下来的二百多块看样子也保不住。
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苦熬,粮食不够只能勒紧库带,收入减少只能节约。
由于粮食不够就要计划着吃,每餐规定清楚,早上中午吃苕吃粥,晚上吃饭。四个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人每餐都能吃两碗饭以上,吃苕吃粥转眼就饿了,都指望晚上吃顿饱饭,可晚上煮的饭也不多,每人一碗,一轮过后只剩一两碗了,谁吃得快谁先盛,总有两个孩子盛不到第二碗。刚开始,每天晚上都是老大吃得最快,吃完后马上再盛一碗,剩下的老二、老三争第二,老二次数居多经常盛到第二碗,老三有时也能盛第二碗,占强年纪小吃得慢,但饭量也不少,两碗没问题,可从来没抢到过第二碗,天天挨饿。这也不是个办法,占强对自己每次吃亏很不满,父母也只有一碗,偶尔想将自己的一份匀点他吃,他又硬气不要。这样,占强每天都琢磨了怎样才能吃饱饭,不久终于想出了绝招,每晚吃饭时就先盛半碗,很快就吃完了,吃完后就等老大先盛第二碗,然后赶紧去满满的盛个第二碗,剩下的半碗让老二、老三去抢。这样一来占强每晚就吃到一碗半了,肚子勉强吃饱,这可要轮到老二、老三饿肚子了,尤其是老三,几乎每晚只吃到一碗。
老三会强天天晚上因吃不饱而生闷气,但又没办法。人到绝路都反常,老三天天这么饿,就给逼急了,有一天他突然发现别人都吃完了,占强碗里还有不少饭,就上前去抢,占强也是狠角色,老三无法得逞,情急之下对准占强的额头就是一碗,等大家反应过来,占强额头已出现一道一寸多长的口子。能杰夫妇急得直跳脚,要强赶紧背着占强去医疗站缝了五针,最后还是留下了一条疤痕。
占强这个亏吃可得不小,他万万没想到老三会强会下这样的狠手,因为占强多次保护他,他对占强还很感激,平时对占强也很好,甚至连占强的事他都抢着去帮忙,更没想到被别人欺负都不敢还手的老三,今天竟然对他下狠手,让本来长得不怎么样的占强额头再添一条黑疤痕。占强为这事几天睡不着觉,百思不得其解,但他还是带着疑问原谅了老三。这件事的结果是以占强的一条疤为代价,能杰夫妇一咬牙,每晚多放了半碗米,四兄弟都能盛第二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