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回忆往昔

    往前再数个七年，2012年，周围有得聊没得聊的人，都聚在一起无聊地讨论着一个话题：这个世界会不会如预言那般崩掉。而那一年，丁晓光从武汉一个三流的大学里毕了业，比起即将面临的世界，他倒希望这个世界真的崩掉。

    未来充满了希望，未来也充满了未知。希望让人兴奋，未知让人恐惧。丁晓光满脸的兴奋，内心却的慌得像匹脱缰的野马。

    丁晓光所读的大学，是武汉众多大学中的不入流大学之一，跟绝大部分不入流的大学一样，这所大学的特色是除了人多以外，毫无特色。但这一点特色，却也是几乎所有高校的特色，所以也就没什么特色可言。而跟绝大多数的大学生一样，丁晓光不知道自己在大学里，到底读了些什么玩意。在毕业的那一瞬间，他怅然若失，仿佛自己从来没有上过大学，只是被大学上了四年，而且还是毫无新意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毫无新意是件多么令人痛苦的事情。

    在整个大学期间，听过很多毕业学长学姐回校分享经历，他们会用自己涉世没多深的阅历，来告诉那些还没涉世的学弟学妹们说，社会就是个大染缸，而毕业就是扒光了自己，扔进了这大染缸，大家一定要记得保持秉性，进缸不惑，出缸不染。丁晓光心想这社会大染缸有这么邪乎吗？如果真染了又能咋地呢？只要自己别被绿，其它什么色那就随便。后来他想明白了，其实染缸也就是一平平无奇的缸而已，每个人带着色出来或许不能怪缸，可能是自己本就带着色进去的。

    2012年6月毕业，绝大部分想工作的人都在2011年下半年签掉了三方协议，俗称“卖身”，这是不变的毕业生就业惯例。因为是三流的大学，所以能来校招的大多都是不太入流的公司，稍微入流一点的公司全都有人推荐，推荐的无非是公司内部员工关系户，学习极优又跟老师关系好的拔尖生关系户，或者跟领导十分亲近的学生干部关系户。丁晓光虽然不是这些公司的关系户，更不是尖子生关系户，但他却是一名学生干部，而且还是他们学院的学生会主席，所以算是“级别”很高的学生干部关系户。虽然也有老师帮着推荐，但是他很任性地拒绝了所有的推荐。因为在那个时候，丁晓光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文青。作为文青的标配就是，骨子里透露着书生意气，心里头装着满腔的愤世嫉俗。外化出来的具体表现就是喜欢装逼，而他们有些时候还不知道自己是在装逼。但不管他们到底是不是在装逼，在外人看来他们都是在装逼，无一例外。所以在那个人生的关键时刻，丁晓光摆出了作为资深文青的一贯姿态：坚决不走后门。于是在“他看上的公司看不上他，他看不上的公司看上了他”的循环反复之中，丁晓光无论是大门小门前门后门，反正是连门把手都没摸着——很自然地没有找到工作。再于是，丁晓光成了建校以来所有院系里，第一个毕业时没有找到工作的学生会主席（考研的除外），并成功沦为了后届学院毕业生就业选修课中，常挂在老师嘴边的“某知名学长”这一失败的反面教材。

    虽然之后丁晓光被众人唾弃，但彼时的丁晓光并没有自我放弃。没有找到工作的丁晓光决定北漂，这其实也只是丁晓光任性地坚持清高的又一个举动而已。当然他必须为自己的举动找个理由，捋个逻辑。文青，必须在逻辑上都要清高起来。在他看来，每一步都必须走的与众不同，即使落寞，但也绝不能落魄。因为在他看来，落寞是不与世俗为伍的孤胆英雄独孤求败的非凡表现，而落魄只会是无能二货孤独求胜却又屡屡失败的凄惨写照。做人的目标必须是，要做天上飞着的龙，不做地上趴着的虫。所以，既然选择远漂，那就应该要去这个国家最有威严的城市漂一漂，而这个国家最有威严的城市只能是首都北京了。

    丁晓光对北京这座国际大都市的所有认知，都来源于他所看过的刊物影视作品里：繁华而又亮眼。多少年后，他才会明白，原来北京这座城市不只是亮眼，而且是亮瞎他的眼。

    2012年的那个时候，中国大地新一轮政治春风已经吹起来。而刚刚毕业的丁晓光的同学们，还是打算去吹吹上个世纪改革开放的春风，南漂广东。丁晓光觉得自己必须北漂，直接站在让春天有风可吹的地方，迎接社会主义新时代的第一缕风潮。毕竟已经当了这么多年的社会主义接班人，既然总是要接班的，那何不直接去北京接班。这是他的另一条逻辑。当然，众人皆南下而他独北上，在他看来必是一件与众不同，而又十分豪迈的事情。其实跟所有说出来很豪迈的理由一样，这个理由纯粹是为了装个逼。那个时刻，丁晓光终于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真的只是在装逼。丁晓光的选择没有任何犹豫，很是义无反顾，当时他还煞有介事地对着身边的所有伙伴信誓旦旦，慷慨激昂地说道：“我丁晓光一定不会悲惨，比起悲惨，我宁愿悲壮。”这话言下之意就是他必须混出个人样来，即使失败了，也必须成功过。他在毕业生留校纪念手册上留下了保尔·柯察金那段撼人心弦的名句：“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耻。”革命小将的气息，丁晓光那时可是拿捏得死死的。

    不管外面的世界残不残酷，2012年的丁晓光还是认为自己很酷。带着快要爆掉的文艺气息，他开始了北漂，在丁晓光的眼里，只有北京这座文化名城才能承受得住他一身的才华。这一点，倒不是装逼，因为北京，真的是文化名城。

    这是所有故事的开头。

    如果过往的时光是一帧帧画卷，可以重新展开，伫立一旁，侧身而视，慢慢地看着这一幕幕风景变化，或许也只会觉得这些过往也不过如此。个人的跌宕起伏，在岁月的长河里，显得如此的波澜不惊。可表面的不惊，对个人而言，却也是那么的动魄惊心。那些岁月，算不上久远，却也是年轮上一轮又一轮的印痕，嵌得不深，但还是留下了一些痕迹。

    那些人，那些事，又有谁记得呢？又需要谁记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