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如梦初醒
“丁爷,起床啦!丁爷,起床啦!丁爷,起床啦!”一阵急促的手机闹铃声响起,丁晓光从睡梦中惊醒过来,连带着将手机从床上拍飞了出去。
又是一个香艳而惊悚但又无聊透顶的梦。
丁晓光掀开毯子,看了看裤裆,骇出一身冷汗。惊魂甫定,从床头柜里的一堆瓶瓶罐罐中准确里摸出一小瓶药来,往手心里倒了三颗,灌了几口水,虎咽了下去。情绪稍加平复。
无聊的周末以一个无聊的梦结束,听起来倒不是很无聊。
洗漱洗澡,开车上班。从南五环到东三环,一路畅通,出奇地竟然没有堵车。这听起来一点都不北京。
雨过天晴,阴霾尽散,天空露出了久违的“北京蓝”。难以名状的夜晚过后,城市还是那么的辉煌。丁晓光喜欢这种辉煌,甚至可以说是迷恋这种辉煌。因为,他已经可以触摸到这座城市的辉煌了。如果放在几年以前,他只能感受到别人在触摸这座城市的辉煌。这种状态的改变,让丁晓光清醒地意识到,在这偌大的都市,他不再是一个过客。
2019年的丁晓光,才29岁,这是一个朝阳的年纪。丁晓光在一家大型保险公司上班,如今是业务总监一枚。回味过去,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在保险这个行业待这么久,再确切一点说,他都没想过自己能在北京待这么久。作为北漂一族,很幸运的是他只用了七年的时间,在北京站稳了脚跟,有车有房,就差一姑娘。而在几个月前,他也不差姑娘,此话另讲。
在保险这个行业,他的称呼从“小丁”到“丁经理”用了四年的时间,从“丁经理”再到“丁总”用了两年的时间。丁晓光十分享受这种称呼上的变化,因为这至少证明他在这座挤到爆的城市,成功地挤出了自己的一条道。
每当他站在两百平职场的讲台上,面对着下面一群粉头嫩脑的绝大部分比自己还年轻的90后煲人生鸡汤的时候,他总有一种像是错觉但又是如假包换的真实感觉——那就是自己已经站在了人生巅峰,实现了自己当初想要出人头地的人生理想。这是他的初心。
在这个已经分不清是好是坏的年代,大家都喜欢谈论初心。这两个字仿佛成了所有人的治病良药,无论这个人过的好与不好,只要有人跟他提起“初心”二字,都能让他在已经看不清自己的现实世界里重新看到那个曾经无比纯净的自己和无比纯粹的梦想,然后给自己再扎上几针鸡血起来继续过着大城市里勤劳蜜蜂“嗡嗡嗡”的生活。
过去的丁晓光,在谈论梦想这件事上,就像一堆干柴,染上一丁点火星子就能着起来,甚至还会炸出个噼里啪啦来。那个时候,总有人跟他说,人生就应该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虽然天天只会“嗡嗡嗡”地叫唤着,但只要你持续地发声,奇迹就会发生,总有一天,有人会听到你的动静。还有人跟他说,人生就应该像一只蚂蚁,无论面对多硬的骨头,都要上去啃一啃,虽然硬骨头啃得辛苦,但能啃出敢于死磕的品质。初入社会时的丁晓光听到这些人生的心灵鸡汤时都是很兴奋的,心想人生当如斯,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后来他才醒悟过来,那些勤劳的小蜜蜂都是工蜂,打出生就注定成不了蜂王,虽然兢兢业业,但很快就累嗝屁了。那些蚂蚁啃得再努力,说被大象踩死就被踩死,而且还死得连渣都不剩。他们存在过,但很快会被遗忘。
这些人生哲理对丁晓光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坚信自己早已不再是工蜂和蚂蚁,但有没有成为蜂王和大象,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不再是最渺小的那一拨,这就可以了,至于能不能成为庞然大物的那一拨,去他娘的,随缘。
又是一个周一。每个周一的早晨都是职场人呼唤梦想的黄金时间,而对于保险公司的无数伙伴来说,这种呼唤更是让人无比渴求,至少领导们认为员工们是渴求的。公司需要士气,员工需要底气,而夹在公司与员工之间的如丁晓光这样的一线管理干部就需要吹一波梦想的美丽。丁晓光站在讲台上开始洒鸡血,对于坐在下面的这些哥们姐们来说,他们需要这些。可能他们并不需要,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他们能坐得住,鸡血永远是让他们持续坐住的最直接最有效最便宜的粮食。画饼充饥,不就是这帮北漂所需要的吗?
丁晓光已经把自己从底层北漂的行列里摘了出来。至少在这个行业,他不再是在底层里要死不活了。他已经告别了普通业务员的工作状态:八点赶到公司参加短则一个小时长则没有时间限制的大早会,接着是团队经理组织的二早会,再接着开始约客户,出门拜访,傍晚六点赶回来开夕会,如果时间允许,夕会结束后,还要继续打半个小时以上的电话,约老客户或者寻找新客户。而现在作为业务总监的丁晓光,只用安排各个团队经理排班,执行每周的所有早会夕会等一切会务工作,并选择性的参加即可,一周参加一次公司例行的总监会,和领导们盘盘业绩要要资源。其它时间就是约约自己的客户,去会所喝茶,去农庄度假,去高档酒店做spa,或者是出出国旅旅游,风花雪月做个头。当然,这一切都是为了业务。高端客户高端玩,低端客户低端耍,玩耍到最后也腻了,没有什么高端与低端,以为的高端很高端,其实只是低端的再包装。然后就是自我充电,参加各种总裁班,继续去混人脉圈,读读热门经济适用书,现学现用,在团队里分享“没有梦想何必北京”极尽一切可能的拼搏精神等等。
在快节奏的大城市里,这种快餐生活并不是丁晓光专属。裹挟在时代的节奏里,谁又能真正拥有自己的节奏呢?丁晓光倒是希望这种方式是自己的专属,因为他想比别人更快地赚到更多的钱。这个时代谁不希望赚更多的钱呢?只谈梦想不赚钱的都是大傻逼。丁晓光不想再做傻逼了,因为实在是做得够够的了。
丁晓光在月薪相对稳定到一两万的那段日子里,想过放慢自己的脚步去享受一下生活,但他发现自己已经没法放慢脚步了,就像这个世界的脚步越来越快,仿佛所有人都被催着赶着往前跑,没法停下来稍作休整和思考,必须以“左手拿来,右手就用”的方式生存下去。在物欲横流的岁月车轮下,要跑得更快,才能避免被卷进车轮。物质的世界,精神追求已经只能算个屁了,该放还得放,不放也会被挤出来放。对,这个时代,就这德性。
但北漂刚开始的那会儿,丁晓光的生活可不是这样子的。那时候的他,连快的资格都没有,除了飞机打得快一点,别无它快。那时候的他,倒希望再慢一点,这样钱也能花得慢一点,窘迫的日子也会随之来得慢一点。刚北漂的那段岁月,丁晓光现在回想起来,已经没法用窘迫二字来形容,填完旧坑,扑通又掉新坑,总而言之,坑来坑往,还只能一声不吭。那情与那景,似寒风凛凛,冷冽又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