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言家庄祖祭
言采东和言义兴在那间合作社办公室里谈了许久,主要的内容就是今夜的祭祖。
言家三年一度的祖祭旁人很少知晓,即使是本庄的人也有多半不能参与。
与其说是祭祖,不如说是几大房的掌事坐在一起,三年一期——“对对帐”。
言家庄这个祖祭的规矩早在两千多年前就立下了,几大房坐在一起,评过去三年的得失,谋未来三年的规划。
是不是有点“德先生”的意思?
他们两人走出门,太阳西斜,一片金色的黄晕将整个庄子包裹,庄里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冒着青烟,微风轻抚,缭绕烟雾。
一片祥和!
往往祥和的背后必定是接踵而至的风雨,甚至是杀机!
两人缓缓向庄头那栋老宅走去,街边上几群贪玩好耍的孩子见到他俩,要么怯生生地叫了声“爷”,要么满脸敬畏地跑远了。
言采东板着黝黑的脸,他极少在庄民面前露出过笑脸,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看着这些孩子,不知道言家庄到了他们这一代,会是个什么样的光影……”
走在他身边的言义兴则与言采东不同,任何时候都是一张弥勒佛般的笑脸,他接上言采东的话头。
“三哥,一代人都有一代人的事,他们这一代到底如何,不是你我能操上心的事。”
言采东没有说话,他突然觉得言义兴说的还是很有道理,想当年父亲言雨亭,九叔言天九,他们两代庄主经历着中国最为危难的时期,他们不但都挺了过来,而且还将言家庄保留了下来。
在风雨飘渺之际,能将言家庄完整地交给言采东手中,凭的当然不会是运气。
两人默默无声,刚走到老宅门口,院门突然开了。
出来的是六婶。
六婶头发花白,脸上皱纹细密,一身灰黑短衫上面缀着点点红花,身材不高,却也不像平常老太那般有了福相。
她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佳人!从她那双现在都依旧通透清澈的眸子都能看得出来。
“六婶。”言义兴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
言采东也是难得露出笑容,对六婶说道。
“有劳六婶了。”
六婶笑了笑,那双似乎永远不老的眸子里泛起点点清波,她看了看俩人。
“都是自家人,说什么有劳,祖祭是大事,老爷儿们忙活外面的事,一帮老娘儿们还不得把家操持好了?”
说完,她朝俩人欠了欠身,顺着墙根走了。
言采东侧过脸,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
他在东北当了十多年土匪,也算是半个东北佬,一句“老爷儿们”,一句“老娘儿们”言采东还是听得出来的。
六婶是东北人,这是她嫁入言家庄几十年来,言采东第一次知道。
“三哥,三哥……”
言义兴见言采东看着六婶的背影出了神,轻轻唤了一声。
言采东猛地回过神来,若有所思,又轻轻地摇了摇头,一步跨进院去。
宽敞的中堂已经布置完毕,香案前面多了一张供案,供案上摆放着三牲,牛头居中,两边是羊头和猪头。
不过,这三牲贡品都是熟食,油光发亮。
当然,香案也是与平日不同,那只宣德铜炉里早已燃上了三支青香。
铜炉后面摆放着三块牌位。
三块牌位却样式不同,最为奇特是当中那块。
赫然一块铜锈斑斑的青铜方牌,底座四方各一只弯角山羊,四羊驮着的牌位四边被四条夔龙环绕。
青铜牌位铸的底纹是饕餮,四字金文凸铸其上。
言门贤偃。
这就是言门开山之祖言偃的牌位了,只是这种制式的青铜牌位着实有些不符春秋古义。
左边牌位侧着是一块通体黝黑的宫门式玉质神牌,唐宫格檐,青玉泛白,三阶墨玉底座,四方挑檐弯挑。
一行楷书刻于碑身:大唐勇烈公峥之灵位。
这是大唐玄宗时期,言家庄传奇庄主言峥的灵位,据说这块玉牌是唐肃宗李亨亲笔书写,御赐圣物。
言偃青铜牌位的右边,则是一块通体漆黑的乌木灵牌。
乌木灵牌比前两块都要低一些,制式也要简洁不少,乌木牌上赫然竖刻一行字,字体用暗红朱砂描上:
安庄贤言门天九之位。
它,竟然是言天九的灵位。
站在中堂门口的言采东默默地看了一圈,香案两旁的太师椅只留了一把,放在了当中位置,它的两排各摆放了四把太师椅,两椅之间各放一张茶案。
言家九房,九把椅子,各就其位,各司其职。
茶案上摆放着两只空杯和一盘水果,只是水果的样式与供案三牲之前的水果不同而已。
两边四把太师椅背后又多了四扇落地的屏风,木刻屏风如四块木板直立椅后。
每扇檀木屏风上刻着精美异常的画卷,每幅画卷都有一个精美故事。
比如六房所坐的椅子后面的屏风上刻高渐离刺秦王,六房刺杀,这幅木雕符合这一房的主事。
最后一把椅子后面的屏风赫然刻着萧何月夜追韩信,兵仙韩信。诚然,这一房定然就是九房谋兵的椅子了。
言采东领着言义兴缓缓地走到供案前,他仔细地看了看,默默地点了点头。
“三哥,三年前四房就提出换了那块牌位,你看……”
首先说话的是言义兴,他朝言天九的牌位努了努嘴。
言采东也盯了一眼那块牌位,侧过脸来,冷冷地看着言义兴。
“言家祖祭,牌位有三,先贤言子,中贤言峥两位世代享祀,第三则为近世庄主之灵,祖宗之法岂能说改就改!”
言义兴圆胖的脸上露出有些尴尬的神色,却还是接着说道。
“那九叔可是……”
言采东当然明白言义兴的意思,毕竟言天九生前做过些不光彩的事情,逼死长兄,谋篡庄位,后又自愧自戕,庄里人对他微词颇多。
言采东回过头,看着那块他亲自做的言天九的牌位,沉默良久,喃喃说道。
“九叔有功有过,功过都在那块牌子上了……”
说完,言采东慢慢地转过身,缓缓地走到正当那把椅子跟前,伸出粗糙的手,轻轻地抚摸着那光滑的圈椅扶手,脸色凝重异常。
言义兴也跟了过来,站在他的身后。
“三哥,这把椅子在九叔那里就乱了规矩……”
言义兴的话让言采东心头一沉,黝黑的脸色顿时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