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眼光
晨从海平起,红日催物醒。光随碧山来,秋雾伴人行。
黄枫林花了一块钱,在公共厕所一并拉了屎排了水,又用手洗了脸,捧着水漱了口,再对着水龙头的水灌了好几口,立刻精神了起来。
这个地方是不能再待下去了,黄枫林羞于见人,他耷拉着脑袋向村子外走去。途经包子铺的时候,黄枫林买了两个包子和两个馒头,包子是素馅的,便宜点,这是他的早餐,馒头是备着中午吃的。
起了个大早,却赶了个寂寞。走出村庄,黄枫林站在三叉路口,迷茫了!
人生不能走回头路,只有不断向前,才会看到不一样的风景。黄枫林看了看昨天来时的方向,那个方向不堪回首,他微笑着与那个方向告别,转过头,毅然继续向前。
太阳追着黄枫林的屁股,黄枫林追着自己的影子。走完了人行道,走进了荒郊野外,太阳追到黄枫林的头顶上了,他追上了自己。黄枫林汗流浃背,有些走不动了,前面出现了一个山头,他打算走进山里,找个树荫的地方再作休息。
对向四车道变成了两车道,汽车从黄枫林的身边呼啸而过,每一辆车见到他都向他鸣笛打招呼,经过他身边时,都送给他一阵暖流,这股暖流太过热情,让黄枫林有些承受不起来。
树林里比凉亭里好多了,这里是天然的大氧吧,空气清新;没有蚊子的骚扰,还时不时有鸟儿唱歌给他听,黄枫林躺在柔软的松针叶上,感觉无比的柔软,他把树冠当帐,地当床,手里抓着馒头肚子倒不觉得饿了。蔚蓝的天空白云飘过,黄枫林突发奇想,要是能找一个山清水秀人迹罕至的地方生活就好了,他首先想到了出家,听说现在当和尚也得有文凭,他就有些绝望了!黄枫林又想起来家乡狮子山的悬崖洞,要是去洞里生活可能也挺惬意的呢,可是那里也不是安全之所,村里的人都能够找得到啊!想到家乡就想起了父母,又想起了亲戚朋友同学,想起同学就想起很多难以启齿的事情,黄枫林就觉得心烦意乱,于是什么也不去想了,放空了脑袋,不一会一会就睡着了
树林中传来吵闹声,把黄枫林惊醒了,他立马坐了起来,穿着鞋子抱着衣服啃着馒头朝着吵闹声走去。
一辆旧客车停在路边,看样子是趴窝了,司机和乘客们正在为此事争吵着。
“师傅,还要等多久?这马上就要天黑了!”
“这是什么破车嘛,早知道就去坐火车了!”
“师傅,你能不能修好?修不好好作打算!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不行就换辆车吧,那么多人等着呢,到广东还远着呢,万一又出什么故障,我们那么多人可怎么办?”
“不行就退钱,懒得跟他扯!”
“……”
被围在中间的是司机,他愁眉不展抽着烟,面对围攻一语不发。
不远处,有一个夹着公文包的中年人,他夹公文包的左手抓着一个不钢茶杯,右手拿着手机在打电话,或许是信号不好,他说话的声音本来不大,说一两句话又喂喂地大叫!
黄枫林像个傻子一样,靠在一棵松树上啃着干馒头,当人们发现他的时候,全都不说话了,眼睛齐刷刷看着他,如同发现了怪物一样,都开始警惕起来。
打电话的中年人打完电话,抓着手机走了过来,对众人说:
“大家请上车休息一会,零件马上就送到,换好了我们立马出发!”
乖客们不说话,他们现在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车了,而在啃馒头的怪人身上。
黄枫林若无其事地啃完馒头,朝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乘客们一见黄枫林走了过来,立马就往客车上跑。他们就像挤公交车一样,你争我夺,在车门口拥挤成一团。
司机跑了过去,去驾驶室拿了一把大板手,迅速跑了回来,拦在中年人面前,用板手指着黄枫林,威胁道:
“你别乱来啊——”
黄枫林笑了笑,解释道:“师傅,你别误会,我只是想搭个车!”
司机的板手在颤抖,凶巴巴地朝黄枫林道:“坐车到车站去,荒郊野外你坐什么车!”
中年人是这车的主人,他拍了拍司机拿板手的手,司机把板手放下,仍然警惕地盯着黄枫林。中年人上前,把手机放在包里,从包里取出一包好烟,递给了黄枫林一支,和颜悦色地说:
“老乡,你想好了去哪里没有?我们这车是顺道去广东,在广东接了客再回家乡!”
黄枫林被问住了,他真没有想好去哪里!他点上烟,想了想,说:“只要能离开这个地方,就行!”
中年人递了支烟给司机,司机接过烟,阴阳怪气地道:“坐车要付钱的!”
黄枫林问:“去广州多少钱?”
司机冷哼了一声,不说话,点上烟来抽着,不再看黄枫林。
中年人微笑不语,自己点了支烟。
黄枫林知道司机的意思,他把烟叼在嘴上,右手在裤包里摸了一阵,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百元钞票,递给中年人,说:“我只有这么多,能坐到哪里算到哪里!”
“出门在外不容易,老乡,我保证带你到广州!”中年人笑着把钱收了。
车上的乘客在小声地嘀咕,他们自然是不希望跟一个不明身份的人同乘一辆车,何况这个人看起来神经有些不正常,那么热的天,他还穿着冬天的厚衣服,光头上还有清晰的疤痕,这分明就是一个危险分子!但是,他们心里不愿意,也不敢当面得罪这种人,当黄枫林一上车,整个车厢都安静了下来。
黄枫林挺自觉,他知道大家误会他了,把他当作坏人了,他确实也是个坏人。
车厢里,座位没有坐满,后面一排还空着。黄枫林走到空位上坐下,就把眼睛闭上了。
车厢开始抖动,黄枫林睁开了眼睛。
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
车从碧山下,山月相伴行!
黄枫林感觉又渴又饿,只好闭上眼睛睡觉。睡着了,就不知道饿了。
客车经过惠州的时候,乘客就下去了一半,到达东莞南城汽车站,车上就只剩下黄枫林一个乘客了。客车不去广州了,司机叫黄枫林下车,黄枫林并不是非要去广州不可,就乖乖下了车。
既来之,则安之。黄枫林走出南城车站,在街边买了个面包和一瓶水,选了包六块五的双喜。
太阳西斜,时光尚早。黄枫林啃着面包,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他兜里还有点钱,只要每天把命吊着,还可以维持几天,他并不着急找工作。不着急找工作并不是不急着要工作,出门在外,没工作就没有保障,生存都困难,不着急是怕万一着急了容易上当受骗!黄枫林急需要工作,他并不急着去找工作,因为他还没有想好自己想找什么样的工作。
走着走着,黄枫林就走到了一个小溪边,他顺着溪边走,不一会就看到不远处有个建筑工地。
黄枫林慢慢悠悠走过建筑工地的围墙,来到高架桥下,他在十字路口,却不知道该往那个方向走了。
高架桥下阴爽凉快,黄枫林决定今晚就在这里过夜了,他爬到桥墩的水泥平台上,倚着桥柱就坐下了。
桥柱之间有一条水泥路,水泥路被重车压过,路也坑坑洼洼,时不时有车辆和行人经过,都得小心翼翼。司机和行人经过的时候,都会向黄枫林投来一瞥,他们的眼神各异,黄枫林的感受却是相同的,他见不得这种眼光,他干脆闭上了眼睛。
人在没有欲望的时候就失去了希望,没有希望的时候就会没精打采,容易犯困。黄枫林点了支烟,闭着眼睛抽着抽着就睡着了!
高架桥下看不到太阳,也不知过了多久,黄枫林就被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吵醒了,他打了个哈欠,睁开了疲倦的眼睛。
一辆小货车经过坑坑洼洼的路面时,车速过快,车上的钢管绑得不够牢固,绳子松了,钢管掉了一地。
车开出去了好几十米,才停了下来,司机看着车后面一地的钢管,气得直跳脚。他拿出手机打个电话,在电话里跟对方讨价还价讲了好半天,把手机放在短裤的裤兜里,骂骂咧咧开始一根一根把钢管往车上装。
司机是个中年人,皮肤很黑,瘦瘦高高,就是肚子有点大,与整个身子显得不协调,他穿着人字拖,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来回走着,一会儿就气喘吁吁。
钢管有六米长,小四轮的车厢太短,只有一头超过车头,另一头伸出车尾,两头悬空对齐,用袋子把尾部的管子包好,绳子绑紧,钢管才不会滑动。
司机每搬一条钢管,都要把钢管摆好对齐,这样一来有些花时间。
这时,恰好有台泥土车经过,地上的钢管拦住了他的去路,泥土车司机是个年轻人,驾驶室里传来低音炮,他时不时还长长地按着喇叭,与低音炮里急促的dj音乐相配合。
黄枫林闲着没事,便跑过来帮着搬钢管,他一下子扛三条,扛着就开跑,把钢管放在小四轮车旁边的草地上,又返回来扛,撒了一地的几十条钢管,不一会就堆在了一起,黄枫林累得直喘粗气。
司机也累坏了,去驾驶室拿了两瓶水,递给了黄枫林。黄枫林没有客气,拿着水打开盖子,咕噜咕噜就一口气倒进了肚子里。
黄枫林打了个嗝,傻笑着就开始把钢管往车上转。
司机用嘴隔空对着水瓶口,喝了几口水,盖好瓶盖,去了驾驶室,回来的时候,他手里拿着包“黑脚杆”的烟,他自己抽了一支,把整包烟送给黄枫林,说:
“老乡,不着急,抽支烟,休息会再搬!”
黄枫林抛了支烟出来,用嘴叼上,把烟递给司机。
司机摆了摆手,说:“你留着抽,车上还有!”
黄枫林把那包烟放在车厢边沿上,点上烟。
车厢里还有些杂七杂八的配件,有红色的有白色的有黑色,这些配件,黄枫林不知道名称,但知道它们的用途,都是连接水管用的。
黄枫林看了一眼,叼着烟又开始一条一条往车上搬钢管。
看样子,司机很少干活,他一手叉着腰,一手夹着烟,不声不响地看着黄枫林搬水管,是不打算帮忙一起搬了!
黄枫林也不介意,闷着头一口气把所有钢管全放在了车上,全部堆得整整齐齐。当他觉得对放满意的时候,才去拿起车厢边沿的那包烟,抛了一支叼在嘴里,把烟放下,又向桥墩那边走去。
桥墩上还放着黄枫林那件烂皮衣,那可是他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虽然皮衣是件二手货,那曾经也是他的“战袍”。
“老乡,你去哪里?”司机叫住了黄枫林。
“还有什么事?”黄枫林回过头来,抹了把汗水。
司机说:“还没给你钱呢!”
“举手之劳,不用了!”黄枫林点上烟,吸了一口,喃喃道:
“我都穷成这样了,就算给我三十五十,又能改变得了什么!”
“那……非常感谢了!”司机摇了摇头,把那包烟扔给了黄枫林,开始绑钢管。
“谢了!”黄枫林双手捧接住烟,又回到桥墩处坐躺着,闭上了眼睛。
远远看去,桥墩处就像一个和尚在打坐修行。
司机绑好钢管,开着车缓缓开进了前面的工地。
这个工地,正在建一所综合性的医院!
黄枫林靠在柱子上,昏昏沉沉处于休眠状态。只要不睁开眼睛,世界总是干净的,只要充耳不闻,世界总是安宁的,只要什么都不去想,心里就会平静下来。
持续的喇叭鸣叫,把黄枫林带进了现实。
司机把车停在路边沙地上,向黄枫林不停地招手。黄枫林朝司机笑着,不肯起身。司机把车熄了火,下了车。
黄枫林抱着皮衣,跳了下来,走到司机面前。
司机问:“老乡,你是哪里人?”
黄枫林回:“我都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又怎知自己从哪里来?”
司机一笑,道:“你年纪轻轻的,还没有入世,怎么就看破红尘了,不应该!”
黄枫林脸红了,羞得低下了头。
司机说:“你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有没有兴趣去我公司上班?”
黄枫林抬起头来,诚恳地道:“我……我坐过牢!”
司机说:“那有什么……我没有读过多少书,书面话不会说!你这样流浪下去不是办法,总得先找个落脚地……我是本地人,开了个小消防公司,你可以先去我公司上班,等你想好了想去的地方,你可以随时走!”
黄枫林说:“什么是消防?我都没听说过,我怕我做不来!”
老板问:“你读过几年书?”
黄枫林苦笑了一下,说:“上完高中,没有读过大学!”
老板笑道:“你比我强,我小学都没有毕业!”
黄枫林脸色又难看了!
老板说:“我姓叶,以后你叫我老叶就行了!”
黄枫林说:“老……老板,我叫黄枫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