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相逢在洗脚城
徐婷婷读的是师范大学。要是换在几年以前,她大学毕业后是可以分配回县里来教书。当老师有个好处,每年都有差不多三个月的假期。徐婷婷想当老师,这样她就有更多的时间来陪她外婆了。
理想和现实总是相去甚远,等徐婷婷大学毕业后,工作只能自己找了。徐婷婷有教师资格证,在县城却找不到一份教书的工作,正当她为工作犯愁的时候,她外婆却一病不起了……
徐婷婷的大学室友冉红霞,大学毕业后就去了东莞。冉红霞的男朋友在东莞一个建筑公司做施工员,他给冉红霞在一所外来工子弟小学找了份教书的工作。
外婆去世了,徐婷婷在家乡再也没有什么留恋,就去投奔她的同学冉红霞。在冉红霞的推荐下,徐婷婷也进了外来工子弟学校教小学生。
为了尽快把房子赎回来,徐婷婷一到假期就去电子厂打临时工。电子厂临时工是按时间算钱,由于这两年全球金融危机,工厂的订单减少,工价也不高,过春节又要放几天假,而且这边开学又早,二月十几号就开学了,徐婷婷在第一个寒假期间也没有挣到几个钱,倒是在流水线上站了十多天,把脚都站肿了。
暑假来临,徐婷婷就去了一个洗脚城上班,洗脚城包吃,这样她就可以减少一笔生活开支。
徐婷婷住在学校,她在洗脚城上的是早班,每天中午十一点到洗脚城吃了中饭,十二点开始上班,一天上十二个小时,工资没有固定,是计件抽成,每洗一次脚,帮客人按摩一次,老板抽走了大部分,剩下来的才是她的工资。由于徐婷婷是做临时的,加上她初来乍到,技术也不精,不像其他技师,有熟悉的老顾客照顾生意,她只能排号等候,靠运气赚钱。
在这种地方,每个技师都没有姓名,只有号码,徐婷婷是八十六号。八十六号并不是徐婷婷就排在第八十六位,洗脚城里的技师也就二十来个人,最大的号码是188号,她搞不懂洗脚城老板为什么会这样编号。
阴差阳错。徐婷婷没有想到,她才来洗脚城上班不到一个星期,居然碰到了熟人。这个人也谈不上很熟悉,只能这样子说,徐婷婷对这个非常熟悉,小时候她每天都在注意他,可是他并没有留意她。他们虽然只有过一次交接,这个人冒冒失失把她的碗打破了,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她故意对他喋喋不休,可是她并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她心里很不开心,再见他的时候,她故意对他蛮不讲理,他一点也不生气,他不生气,她心里更气了。那时候,徐婷婷还小,她不明白为什么会对这个人生气!
在十多年前,在县城,这个人可是个名人,县一中的老师和学生都认识他,社会上的混混们也认识他,好多当官的都知道他,那个时候,他在县城算得上是一个人物。可是,这个人后来就莫名其妙失踪了,好多人都对他惋惜不已。有的人说他出国了,投奔他哥哥去了,有的人说他已经吃枪子了
当徐婷婷看见他,心里就莫名其妙激动起来,她想仔仔细细打量他,看他这么多年有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她又不敢明目张胆地看他,怕被他认出来自己。
徐婷婷有些后悔在这种地方遇到他了,她红着脸,对他说:
“老板,你是洗脚,还是按摩&34;
他看起来是这里的熟客,他还有会员卡。他似乎也同别的会员不一样,他没有固定的技师,他一进门,前台小姐姐问他:
”老板,你要几号?“
“随便!”他的回答很冷漠。徐婷婷在大厅的沙发上玩手机,她听到声音好熟悉,抬起了头,看不清这人的脸,总感觉这人的样子好熟悉,她一时想不起来了。
“86号——三楼!”
徐婷婷站了起来,她惊呆了,居然是他!他同以往一样,还是不正眼看徐婷婷。徐婷婷心里平静了些,领着他去坐电梯
进了包间,他把皮鞋脱了,躺在按摩椅上,点了支烟,冷淡地说:“泡下脚!”
徐婷婷把空调打开,拿开按摩椅前垫子,蹲下去开始放热水,调好热水,扔了个药包在水中。他已经开始闭目养神。徐婷婷用手把他的脚一只一只放了进去,用湿纸巾擦了手,走过去给他按头,他似乎有些嫌弃徐婷婷的指法,眉头皱着,脸上露出轻视的笑容。徐婷婷看着他的样子突然来了气,用力狠狠地按住他的太阳穴。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眼睛仍不睁开,双手抱腹,装着睡着了,鼻孔里发出均匀的呼吸!
他脸比以前黑了许多,也瘦了许多。他变了,变得很深沉。他有很多心事,但他就是一直闭着嘴,不会像其他顾客一样,无话找话跟技师说一大堆废话!
他根本没有在乎她是谁,他自然也没有认出来她是谁!徐婷婷终于静下心来,当她给他压背时,他终于开口了。他说:
“请……腰部不要压!”
徐婷婷改用手,轻轻地揉着他的腰,问:
“老板,你腰受过伤吗?我给你揉一揉,会舒服些!”
他扑在按摩椅上,脸对着洞,双手垂在两边,又不说话了!
徐婷婷有些无趣,开始试探他:
“老板,你是哪里人啊?”
“……”
“老板,我是刚进入这行,手艺不精,轻了重了,你说一声!”
“老板,你是做什么的啊?”
“……”
“老板,要到钟了,加钟吗?”
“谢谢!”他惜字如金,把头抬了起来,仍然不正视徐婷婷。
徐婷婷提醒他,说:“还有几分钟呢!”
他拿起袜子穿了起来。
徐婷婷心里其名其妙感觉有些失落,当他穿上鞋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再也忍不住了,喊了一声:
“喂——”
他看了徐婷婷一眼,微微一笑,问:“有事吗?”
徐婷婷看着他那陌生的眼神,再也没有勇气去跟他相认了!她尴尬地笑了笑,说:
“对不起啊,我是想提醒你,别挪下了什么!”
他摸了摸口袋,笑了笑,走了。
徐婷婷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酸酸的。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那是一个晚上,徐婷婷打开包间门,又看到了他。见了他,徐婷婷心里莫名有些激动。
“老板,你有好久没来了!”
“老样子,洗脚!”他答非所问,坐下后自己脱鞋脱祙,袜子脱了放进鞋里。
“你腰不好,我给水放烫点,你慢慢放下去,泡久点!”徐婷婷熟练地放药水。
他点了点头,躺下,开始闭目养神。
徐婷婷说:“我给你放了姜疗药水,你坐起来,水烫,先把脚板心烫几下,等温度合适了,再把脚放下去!”
他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用脚蹬试着水温,水温有点高,他一只一只换着在水面上烫脚底板。他的脚上有好多疤痕。
徐婷婷把床变成椅,给他按头。
他说:“你休息一下吧,等下给我按下颈椎揉下腰就行了!”
徐婷婷取了几次纸,把他脸上的和脖子上的汗擦干净,开始给他按后颈。徐婷婷问:
“你晚上不陪家人吗?”
他轻轻一笑,说:“你指发好多了!”
又是答非所问。徐婷婷又问:“大哥,你结婚了没有?”
他面上仍然挂着笑,说:“我都这么老了,怎么会没结婚呢!”
徐婷婷的手停下了,脸色也有些难看,说:“嫂子一定很漂亮吧!”
他抱着自己的脚放进药水里,浸泡了几秒钟,又提了起来,双脚立刻就红了。他长舒了口气,说:
“我结的是黄昏,我老婆叫孤独!你说漂不漂亮!”
“大哥真风趣!”徐婷婷开始给他抓肩,笑道:
“那你一个人不寂寞吗?”
他说:“孤而不独,寂而不寞!你们年轻人那懂独处的妙处!”
徐婷婷说:“君子慎独!自己安宁了,可亲人和朋友就不顾了?”
他叹了口气,又闭上眼睛闭上嘴了!
徐婷婷停了下来,去试了下水温,把他的双脚抬起来,直接放在了水中。
水温还有些高,烫得他有些受不了了。他睁开眼睛,诧异地看着徐婷婷。
徐婷婷按着他的脚,直盯着他,冷笑道:“黄枫林,你真不记得我了?”
黄枫林顾不得脚烫心了,看了徐婷婷半天,还是没有认出她来。
徐婷婷生气了,骂道:“尖尖脑壳害死人!”
黄枫林的脸刷一下就红了,红了一下又变白,白了不久又变青,他激动地问:
“婷婷?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徐婷婷见黄枫林终于想起了她,她得意地说道:“你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这种地方!”
黄枫林把眼光垂下,说:“婷婷,我不是这种意思!”
徐婷婷坐在凳子上,问:“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其他意思!”黄枫林摸出烟来抽。
徐婷婷不依不饶,说:“你就是那种意思!”
黄枫林抽着烟,不敢再看徐婷婷,也不敢再吱声了!
这近七年来,黄枫林因为工作的关系,走遍了东莞三十多个镇街,从来没有碰到一个熟人!这六年多来,他又有了许多熟人,他却无时无刻不在记挂着以前的老熟人。
七年前,黄枫林再一次当了逃兵,半路上了车又被扔在了这里,幸运的是他碰到了刚开公司不久的叶老板,当时他进消防公司,只是为了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想清楚了再出发。没有料到,这一留下来,就留了这么多年!
黄枫林与公司一起成长,他已经把消防安装当成一份职业了,并准备把它当成终身的职业!
现在,黄枫林遇到了徐婷婷,他又想起了徐玉竹,想起徐玉竹,他就无地自容!无地自容的黄枫林,抽着烟又在盘算着往哪里逃了!
徐婷婷似乎看穿了黄枫林的心事,她从黄枫林的嘴上拿过烟,吸了两口,呛得一阵咳,眼泪直流。
黄枫林坐正了身子,说:“女孩子,别要学抽烟!”
徐婷婷把烟递给黄枫林,不屑道:“你管我?”
黄枫林把半截烟放进了烟灰缸,摇了摇头,不语。
“浪费表情!”徐婷婷瞪着黄枫林,命令道:
“躺好,我得工作了!”
黄枫林没有动,埋着头,若有所思。
徐婷婷把按摩椅放倒,拍了黄枫林的后背一巴掌,说:“躺下,我可是有职业道德,职业操守的人!时间就是金钱,别磨蹭了!”
黄枫林又点了支烟,问:“你外公外婆还好吧!”
“去天堂享福去了!”徐婷婷把手搭在黄枫林的肩颈上。黄枫林本能地往旁边一躲,徐婷婷抓住黄枫叶的后颈,说:
“你躲什么躲?我玉竹姐都嫁人了,你不用躲了!”
黄枫林苦笑了一下,说:“男婚女嫁不是很正常!”
徐婷婷故意问:“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我玉竹姐嫁给谁了!”
黄枫林淡淡地说道:“她嫁给谁又与我有何关系!”
徐婷婷说:“有没有关系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玉竹姐一直不肯嫁人,也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去年就想通了,偏编还嫁给了一个大混蛋!”
黄枫林不说话了,猛吸着烟。
徐婷婷看着乌烟瘴气,用手挥着,皱着眉道:“黄枫林,你个大混蛋,你想薰死我啊!”
黄枫林把烟灭掉,叹了口气,说:“婷婷,你不能再做这种工作了!”
徐婷婷一笑,说:“我外公外婆都不在了,我不做工,你养我啊?”
黄枫林说:“你少贫嘴,这里那么多厂,进厂打螺丝也比干这行强啊!”
徐婷婷说:“你思想不正经!”
黄枫林生气道:“你还年轻,路还长!”
徐婷婷笑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本大小姐出淤泥而不染!”
黄枫林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蓬生麻中,不扶而直!”
徐婷婷心里乐开了花,嘴上却满不在乎,说:“反正我孤家寡人一个,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也管不着!”
黄枫林不说话了!
徐婷婷问:“你生气了?”
黄枫林说:“我生那门子气!”
徐婷婷又问:“你真不想知道玉竹姐嫁给谁了?”
黄枫林不说话。
徐婷婷说:“就是你那个好兄弟,大混蛋欧阳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