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施家主求平妖患
“哥,你说这地方是不是发过大水?”
祝还星捂着鼻子踮起脚,眼睛不住瞥向玉荷娇的丈夫,这人神情倨傲,全没有求人的态度。实话实说,祝还星不大喜欢他。
陆长燃若有所思,不过也许仅止步于若有所思,他道:“不一定,弄不好是谁掉鱼堆里了也未可知。“
好在洛掌门轻慢得与施公子不相上下,祝还星高低算是平衡了些——只是现在洛染的漫不经心又有了颓靡的趋势。他猜大概师尊不认他,他不高兴了。
洛染施施然地站着,倒显得施公子像个外人。
他十分懒散地一瞥,又道:“只不知施公子有何事相求。”
那位施公子俯身一揖,语气温良,“洛掌门莫要明知故问。”
陆长燃发现自他转醒,身边人都打起哑谜来了。现在连生人也不好好说话,感到大为惊讶。
这二位哑谜高手你来我往对峙多时,陆长燃终于从他们为数不多的真正的交谈中推测出施公子的目的。
鱼妖作祟,他要洛染替他杀妖。
顺手的忙,何况还是师妹的对象亲自开口,合该没由头推脱。然而陆长燃看见洛染仍然很漫不经心,仿佛确乎是不想管的。
而且他闻见的还真是鱼腥味。
“这片地方作祟的妖物倒是很多。说来本尊来路上曾见一株长迷魂阵吃人的妖树,施公子或可考虑另寻他处落脚。”
洛掌门索然无味地把玩着茶杯,举手投足极尽表露想走的意愿。
“不敢,此处乃我施家祖业,轻易掷不得的。”
“是么?难得施公子有这份心。”
洛染一笑,陆长燃看出他大师兄这笑里全是毒,除去那一个上扬的弧度如笑一般无二,简直就是在骂人。
而远处玉荷娇行来,俯身行礼,眼睑低垂,莹莹落光。
她道:“多劳大师兄了。”
“真是胳膊肘朝外拐。”
这位掌门很不庄重地叹了口气,可分明等这句话等了多时。
“小师妹开口,本尊自当应允。”洛染敛起笑,满不在乎地挥挥手。
“阿娇,你宽心吧。”
事情商议妥,施公子终于郑重地俯身一拜:“施家家主施非雪,谢过诸位仙师。”
洛染面上并无一点神色,只是转身走向季疏寰,临了才终于想起什么,回头望向施非雪,清冷的神情里显出倨傲,却真像神仙一样睥睨,只是结了冰似地:
“施家主且起身罢。”
彼时夜愈深,他向前一步,走近了暗处面容模糊的季疏寰。
夜色里洛染脸色难辨,声气里只有云淡风轻。
“本尊却也不愿脏了衣袍。”
施非雪挥手赶去一个小厮:“带诸位仙师下去歇息。”
余下的一人两鬼面面相觑,终于一齐跟上去。黑夜里洛染的背影很单薄,倒是季疏寰披着大弟子的外衣,显得仿佛格外高大——
救命,这件衣服是什么时候长在师尊肩上的?
然而,作为一个三好弟子,陆长燃向来不会瞎问,于是他说:“星星,你觉得这鱼妖——倒底是个什么鱼?”
祝还星疑心他傻了:“哥,你脑子没事吧?”
“不我很好,只是饿了。”,陆长燃仰头看天,假模假样地思考:“闻起来很稀松,大抵是条家鱼。”
祝还星被他说服了:“对,还是淡水鱼。”
“咱玉华洲离东西南北海都不近,平白长出条海鱼才叫怪事。”,明馥雨横插一杠,显得非常突兀。而陆长燃点头:“这太坏了,淡水鱼刺好多。”
祝还星点头“对啊对啊,”然后他肉眼可见的萎靡了。
“那就不好红烧了。”
明馥雨沉思片刻:“炖汤也挺好。”
洛染皮笑肉不笑地摸了摸明馥雨的头:“是吗,四儿,你对鱼妖有什么非分之想?”
明馥雨连连摆手,“岂敢岂敢,大师兄你才是对师尊有非分之想。”
季疏寰明显地踉跄了一下。
“小四儿,你再乱讲我只好捂你嘴了。”
洛染摇头,陆长燃也摇头,祝还星跟着摇头,摇得明馥雨一头雾水。陆长燃只好偷偷凑过去:“这话说不得呀馥哥。”,“啥?这才几百年不见呢玩笑也开不得了?我说错了吗?”,明馥雨更疑惑了,陆长燃十分悲悯地摇了摇头:
“不,你说对了。”
祝还星凑上来:“对呀对呀季前辈和洛掌门闹得可僵了。我要是季前辈我也不乐意提这糟心事。”
明馥雨若有所思。
“明白了,鱼还是烤着香。”
洛染并不言语,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季疏寰。
于是一群人又开始讨论鱼妖的去处——当然多是五脏庙。
这天晚上陆长燃饿了一夜。说来复生后他似乎修为有损,陆长燃坐在榻上琢磨去完明月洲一定抓紧修炼——还有祝还星,这小孩不能总栓他边上。
他也打这年纪过来,小孩这么大合该一个人睡了,不该总委屈在旁人边上转悠。
彼时灯影昏黄,星火微动,已是夜近将深,可修士虽不脱六道轮回,终归已与凡人不尽同,譬如轻易不困,连口腹之欲亦能舍弃——只是陆长燃贪嘴,到点了就要想着一口吃的,向来也是师门上下惯出来的少爷毛病。
陆长燃才发觉自己好像过分废物了。
不过夜光甚好。
他这几天窝在马车里,好不容易能展展筋骨,心情倒甚好,使个净衣诀赶下这数天风尘,抖擞衣衫便出门去。这一夜月落如水,祝还星倚着栏杆抬头看那轮模糊的白影,半身浸在白光里。
此地仍浮动着一股淡薄的腥味。陆长燃想起在玉荷娇身上闻见的味道。玉荷娇无疑是人,不该沾上鱼腥味。
陆长燃思绪浮动,走去打了个招呼,眼睛明亮的小少年应了一声便又转身,二人凭栏望月,并不说话,互相融融地和谐着。
虽说魂魄有融,但他与祝还星却还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彼此也不过是一道聊天的交情。再多也左不过是陆长燃想照拂小辈的心。
也许多上一层共度无妄灾的情谊。
不过……
陆长燃偏头看那小少年,祝还星望着那轮白影——今日云厚,只偶尔裂出条罅隙,那时月光便会倾泄而下。然而哪怕只是看着这一轮欺人的影子,祝还星的目光已经远得像是蒙了一层隔膜。
虽然已做了孤魂,这少年夭折的鬼魂仍鲜活得一如生前——
罢了,这小东西一直都活泼得不像死人。反倒是现在这安生模样还有些将死的气质。
“说起来,我先前便想问,星星,你师承哪家门派?”
陆长燃也去看月亮。
这月光有些太亮了。
“我?我可是长禄仙门掌门座下三弟子,俗称十三洲外第一门。哥,我可厉害极了。”
“确实确实,你怎么这么厉害呢。”
陆长燃应着应着却咂摸出些不对味。
“等等,你说你哪家的?”
祝还星转头看他,月色里泼得遍身白,神情一动,却是疑惑。陆长燃伸手去碰,这魂确是凝得实了,未及近身已然是凉气铺面,他恍惚里疑心祝还星是个雪人。
一入长禄门,便求长生道。从此寒霜洗剑光,空天阔海任逍遥。
这话陆长燃倒着都能背,长生门首任掌门便是长禄仙门所出,若祝还星所言非虚,那么他也许是陆长燃的师祖。
那一团白色的鬼全不知觉陆长燃的震撼,还惦记着魇境里经遭的事件,这让祝还星总觉得他格外柔弱。
“哥,咱别站了,先回屋?”
陆长燃却只是盯着他,颤颤合眼,“行,夜里风大,咱家去。”
“星星,你究竟死在哪里?”,他问罢,祝还星一歪头蹙起眉:“问这个做什么!不许问!”
虽然早料想要碰壁,陆长燃倒没想见这壁碰得这样肝脑涂地,只好顺着话哄孩子,“是是是,不问不问。”,祝还星看起来格外不愿提及自己的死因,还不信他,反要给他脸色看。
陆长燃不确定这是好是坏,只好占了床榻蜷在一角哄自己睡觉。
他想起暮色昏沉的天空,月黑风高的山林以及季疏寰的鬼故事。
他又睡不着了。
辗转反复至五更,陆长燃终于再不能容忍,暴躁得瘫了小半刻,祝还星守在桌边不理他,他便下榻,使了个荧光诀寻四师兄讨论鱼的归属问题。
天气也许正渐凉,陆长燃没精打采地看着地四处磨蹭,石板缝中的青苔仍绿得晦暗,只有晨间的水汽满溢四处,气温骤降。
陆长燃昨夜散了头发,还未及打理,彼时蒙蒙得不知道是梦是醒,只是模糊的困眼里蓦然撞进一道凌厉窈窕的背影。
陆长燃一时不由瞪大了眼睛,悄悄绕进小树丛里。
“我儿,今日毕,你便再与我不见了。”
这时空气里散来一阵鱼腥味,玉荷娇声音低落,却是在拉家常似的:“今日你大伯便要带你走,你父亲既然不喜欢你,从此不要再回来了。”
陆长燃不知道自己踩到了什么,有些疼。他不大敢轻举妄动。
“你合该见见你小舅,他才刚回来呢。”
这时他听见一个潮湿的怪声。
“明白了,阿娘。”,这声音很无奈,却分明是童音。
该死,施非雪要除的妖难道是他亲儿子?
当然不能够,陆长燃确定施非雪与玉荷娇至少都是正常人。那么这妖也许是玉荷娇瞎认的亲戚。陆长燃想着又琢磨起来,听这声音,小妖精许是才学会讲人话,也许形也不知道化。
这样一来洛染的态度就很有眉目了,施非雪苛待他干侄儿,好像着实不该得着好脸色。